
本月十八日,法国著名电影导演让·德拉努瓦辞世。对于让·德拉诺瓦,中国观众最熟悉的是那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风靡内地的《巴黎圣母院》。影片华丽的布景和服装,吉娜扮演的吉普赛女郎的性感丰姿,雨果原著中人文精神的精彩演绎,给初开国门的中国观众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巴黎圣母院》并非让·德拉努瓦的最佳作品。二十年代即投身影坛让·德拉努瓦,从演员、剧务、美工、剪辑师做起,逐渐积累制作经验,在二战之前已成为法国影坛上举足轻重的大导演。他的“诗意风格”尤其为让·谷克多欣赏,他们曾合作过影片《永恒的回归》(1943)。当然,让·德拉诺瓦最擅长的影片类型还是改编文学名著。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前后,让·德拉努瓦执导了大量的名著改编片。从萨特的《游戏结束》(1947)到拉法叶特的《克雷维公主》(1961)。其代表作是改编自法国著名作家安德烈·纪德同名小说的《田园交响诗》(1946),这部影片由让·德拉努瓦最喜爱的女演员米歇尔·摩根主演,曾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评委会大奖。
让·德拉努瓦他一生共导演了五十多部影片,几乎囊括所有类型的主流电影。让·德拉诺瓦由此成为法国影坛古典风格的代表人物,也不幸成为新浪潮小将们抨击的对象,诅咒为“老爸电影”的老爸。“老爸电影”这个带有贬义的名词也是我们常说的“优质电影”(品质电影),即当时法国影坛流行的讲究文学品质、豪华布景、明星阵容,但却平庸陈腐、缺乏生气的公式化的文学改编电影和历史古装剧。新浪潮一干电影小子咒骂这种“品质传统”,要求老将让位,呼吁用新的观点和看法来对待电影。可惜让·德拉努瓦这位“擅长改编文学名著,以专业化的细腻情节、善用明星、懂得观众心理的导演,却因为风格多变、场面调度不个人化,被新影评人批评得一文不值。”(引自焦雄屏《法国电影新浪潮》)在特吕弗等人看来,让·德拉努瓦的电影理念已经陈旧过时,应该让位给新一代的电影人,用更有力的手法来揭示真实生活。
与让·德拉努瓦同时遭到攻击的还有中国观众熟悉的影片《红与黑》、《基度山伯爵》的导演奥当·拉腊、拍摄过杰作《铁路的战斗》的雷纳·克莱芒和当时最红的编剧奥朗什、博斯特。特吕弗在那篇著名文章的《法国电影中的某种倾向》中措辞激烈地写道:“我谴责他们,因为他们低估了电影且蔑视电影……他们细心地将真实的人物关到另一个世界里,用公式将他们围堵起来,用语言和行为代替我们亲眼看到的他们。”
狂放不羁的戈达尔则更是列出了二十一位遵奉品质传统的大导演,高声咒骂:“你们的摄影机运动是丑陋的,因为你们的主题拙劣、演技拙劣、对白一文不值。总之,你们不懂得如何拍电影,因为你们已经不了解电影是什么!”
新浪潮导演倡导所谓“作者论”,以此与“老爸电影”对抗,据焦雄屏在《法国电影新浪潮》一书中所引用的观点,“优质电影”遭到的诟病主要体现在四方面:是编剧电影而非人的电影;其专注于心理写实——经常太过悲观,反教权、反布尔乔亚,而非“存在”式的浪漫的自我表达;场面调度太过雕琢(片场布景、工整的构图、复杂的打灯、古典剪接),而非自然即兴的开放形式;太讨好观众,仰赖类型,尤其是明星,而非靠创作者的个性。
让·德拉努瓦正是因为坚持古典电影的所谓品质技巧以及演员表演的原则,常常遭到新浪潮影评人的讪笑。在新浪潮强大的冲击下,让·德拉努瓦六十年代明显放慢了创作步伐,只拍了一部长片《胡蜂之网》。整个七、八十年代,年事已高的让·德拉努瓦专注于电影教学和电视制作,鲜有作品问世。1995年,他在执导了最后一部改编自经典文学的电影《圣母玛丽》后,从此告别了摄影机。
这段电影史上著名的公案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今天客观地看,新浪潮的对“老爸电影”尤其是对让·德拉努瓦的抨击明显是有偏激的。首先,法国电影的品质传统是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的:是二战后为了对抗好莱坞电影的大举入侵。“因此法国电影界特别重视制片价值。讲究高预算、大明星、精致的剧本、华丽的布景、服装和陈设,构筑成一种质感,号称‘品质的传统’,也成为观众和票房的保证。”(引自焦雄屏《法国电影新浪潮》)而改编文学名著这一特色,也缘自法兰西深厚的文学传统。这几乎和新世纪中国电影的大片热潮如出一辙。
作为新兴的电影势力,他们必须打倒旧的传统势力才能占领现有的电影资源,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们攻击的品质传统的重视制作,恰恰是新浪潮影片制作粗疏的一个对照。因此,特吕弗最欣赏的所谓“日本新浪潮”导演中平康(《疯狂的果实》)对法国新浪潮不屑一顾,布努艾尔也说过:什么新浪潮,除了戈达尔,我没看出有什么新东西之类的话。连侯麦自己多年以后也承认当年的创作过于业余。所以,新浪潮在几年以后很快烟消云散,连特吕弗自己也开始拍摄他当年拼命抨击的品质电影,时间仿佛是对这些电影精英的莫大讽刺。
令人唏嘘的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小将特吕弗,只活了五十二岁就英年早逝,而“老爸电影”的老爸让·德拉努瓦却足足活了一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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