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柔软的地方，柔软得想落泪；每个人的膝盖，都有柔软的时候，柔软得想跪下。在腾冲的国殇墓园，面对着小团坡漫山的墓碑，我不禁眼眶湿了，我禁不住想向他们跪下。
      “二等兵李光腾”，这是我看到的第一块墓碑上镌刻的名字。在他身后，像一列纵队一样竖着长长的石碑，一直站向了山顶。像这样的“纵队”，我数不清有多少列，就这样冷冰冰地沿着山坡站向了山顶。“二等兵李光腾”就是其中的一个“排头兵”。
      “二等兵李光腾”站在山坡的最底部，因为他的军衔只是低微的二等兵。但是，我觉得，腾冲人将李光腾排在第一位，则是因为他的名字叫“光腾”——光复腾冲。腾冲，是中国抗日反攻中光复的第一座县城。而小团坡上掩埋的3000多名将士，都是为光复腾冲壮烈牺牲的民族英雄。
        70年前，1944年5月，中国军队在滇西发动全面反攻。5月11日，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打响收复腾冲的战役。在攻克高黎贡山、桥头、江苴等重要外围据点后，远征军对腾冲城形成合围之势。腾冲城的城墙是用当地坚固的火山岩建造，历经数百年依然坚固如初。当时，坚固的城墙，反而成为克复腾冲最大的障碍。
        盟军的轰炸机反复轰炸腾冲，最终将坚固的城墙炸开了十三个缺口，中国军队方才突入腾冲城，与日寇展开了更为艰苦的巷战。亲历了腾冲战役的美国军人唐纳德.拉尔森在回忆录中说：“五六架B-25轰炸机和战斗机正在轰炸腾冲。他们的炮火把城墙炸开缺口，这样中国人可以从缺口处冲进去。每间屋子里均发生了近身的搏斗，一直延续到7月、8月和9月。当战斗结束后，城里没有一间房子还站立着。”
        腾冲最终被中国军队克复。历时4个多月的浴血奋战，共歼灭日寇6000余人。与此同时，9000多名中国将士阵亡疆场。其中，就有一位名叫李光腾的二等兵。
        腾冲古城在战火中也荡然无存了，变成了一片焦土砾场，后人也将腾冲战役称为“焦土抗战”。然而，腾冲人面对着一片废墟，最先做的就是将阵亡的中国将士收敛起来，在腾冲城外的小团坡为他们建立墓园，让英魂有了一处安息的所在。腾冲人是知道感恩的。
        但是，腾冲人又是记仇的。国殇墓园内，与小团坡不远处，遥遥相对立有一个 “倭冢”，冢下以跪拜的姿势埋葬着四具日寇尸骨。在腾冲沦陷时期，日寇所犯下的罪行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他们杀人的手段残忍：刺刀戳死、排枪射死、开水煮死、油锅烹死、盐水沸水灌死、锯子肢解、掘坑活埋、活活剐死、甩杆甩死，甚至喝人血、吃人心、炒人肝，令人发指。据统计，日军侵腾期间，在腾冲共杀害百姓21000多人。
        几十年过去了，腾冲人的仇一直没有忘记。在腾冲的日子里，我听到了一个故事。几年前，一个旅行团来到腾冲旅游。团里的几名游客到腾冲的丧葬用品店定制花圈、挽联。店里来了大生意，老板自然满心欢喜。可是，看到挽联的落款竟然是日本人的名字，老板当即拒绝了这桩生意，并向政府部门汇报了情况。
        腾冲外事办的工作人员闻讯赶来，与旅行社取得联系，了解到旅行团内有8名日本游客。与这8名日本游客接触后，才知道他们前来腾冲的目的竟然是祭拜战死在这里的先人。腾冲方面明确表示，禁止日本人在腾冲进行任何形式的祭拜日寇的活动。
        听说了这件事，旅行团所住的酒店也不干了，要求8名日本游客退房不予接待。当地政府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进行调停，才避免了日本游客露宿街头的尴尬。
        我无意宣扬极端民族主义的情绪。但是，面对着侵略、杀戮、焦土，仇恨是很难平复的。这确实不能责怪腾冲人，几百年的古城毁掉了，几万名的百姓被害了，几万名的士兵牺牲了……腾冲人在战争的废墟上，重新建设了一个新的腾冲。但是，几十年的创伤永远深埋在腾冲人的心里。
        感恩，是为了记住一段历史；记仇，也是为了记住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