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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说了,此次在莫尔泰拉花园学画的最大收获,就是与一群见多识广、风趣幽默、善解人意的大龄同学们度过的有趣时光。
第一眼见到老师玛利亚丽达,
觉得比照片里好看多了。之后记者拍的新闻照片和大家的合影都加强了我这个印象。面对镜头她总是仰着头毫无心机地咧嘴大笑,显得脸很宽。有天她给我们看年轻时跟儿子的合影,全班惊呼:“哇,太漂亮了,索菲亚罗兰啊!”
老师笑成了一朵花却忍不住辩解:“我跟索菲亚罗兰长得很不象!” 就是,自己够漂亮了,不需要象别人。
跟我预料的一样,其他同学都是老头老太。之前看国外很多画画课程都是这样的,毕竟年轻人有钱有闲的少。只是这群老头老太们出乎我意料的地方太多了。

上面这幅是娜迪亚画的,
她说要印成圣诞卡寄给其他同学,到中国新年时寄给我。刚见面时我觉得她该有七十出头了,所以老师说娜迪亚有八十二岁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娜迪亚还纠正说她马上就要八十三了!
八十几岁还独自出门旅行,学画画?
老师说:“上次我们在BOLZANO开课的时候经常在山上走,娜迪亚每次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 

头一晚聚餐,娜迪亚只说自己是美国国籍保加利亚血统,儿时随家庭漂泊过很多国家,成人后在罗马住了很多年。她说很流利的意大利语。翌日听到老师和她聊天,好象在说要拍一部关于上世纪最伟大的女高音歌唱家、希腊船王的情人玛利亚.卡拉斯的纪录片,有点诧异这个女人八十几岁还在工作。我问:“娜迪亚你到底做什么工作的啊?”
她说什么都做一点,音乐,戏剧,电影,电视,记者,作家.......老师说,娜迪亚是玛利亚.卡拉斯的闺蜜,写过一本关于卡拉斯的回忆录,后来我在网上找到它了,书名叫《Maria
Callas Remembered: An Intimate Portrait of the Private
Callas》(私人卡拉斯的亲密肖像)。
娜迪亚反应很快,
说话经常逗得大家大笑。她对自己的作业总是不满意,我说娜迪亚,你得换张纸,你这纸太薄了,她立刻回答:“我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换掉用这张纸的人。”



画画开小差发现日落的昂吉赛来自佛罗伦萨,艺术史专家,写过一本被译成英法德各种语言常销不衰的贝里尼传。刚认识时,昂吉赛说:”你们看SOFIA都称呼我为‘您’,可见我老了。“
我说这是尊敬,无关年纪,不过您有六十五了吧? 他说:”七十五啦! “ 噢,真看不出来,看他整天神气活现滔滔不绝的,精力过剩。
然后昂吉赛就跟我讲,古代意大利并不是用”您“表示尊重的,那时表示尊敬的词是........他好象什么都是专家,
任何话题他都能给你讲出一堆典故。老师建议某个地方用普蓝色,他就立刻说普蓝是怎么发现的,在历史上如何如何,有什么相关笑话.......听说娜迪亚认识卡拉斯,他就回忆起一九六几年在哪里看过卡拉斯演什么,一九七几年在哪里看过卡拉斯演什么,而且精确到某月某日星期几,吓死人。他会声情并茂地地大段大段背诵戏剧台词或诗歌,
会脱口而出很多顺口溜和谚语,高兴起来还会在课堂上唱起歌剧片段。很多时候他是班上的开心果,大家经常被他逗乐,
也有些时候大家嫌他实在话太多,请他暂停聊天专心画画。
娜迪亚就说:”世界上的人都是配好的。也就是‘绣球花“最配昂吉赛。若我男人话这么多,我早把他从窗户扔出去了!”


"绣球花"是昂吉赛的妻子,她的名字叫ORTENSIA,
意大利语里就是绣球花的意思。昂吉赛永远在说,“绣球花”永远在听,眼角和嘴角永远挂着浅浅的却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一开始我觉得这只是个安静温顺的女人,直到我看到她的画。
“绣球花”之前从来没有画过水彩,第一堂课,她听从老师的要求乖乖地调了五十种不同的绿色。然后老师说,你画树叶吧,这个最简单。第三天我从她身边走过看了一眼她画的叶子,
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那细密如蛛网一样的叶脉,那微妙丰富的色彩变化,那准确的造型,
这是第一次画水彩的人干的?

这是”绣球花“画的叶子和它们的原型。不说初学者,任何人画成这个样子,
需要对色彩形状尺寸明暗都有极高的观察力。应该说这些方面”绣球花“都禀赋过人,老师开玩笑说:”她是个危险分子!“
昂吉赛说:"她毕竟是艺术之家里长大的。 她真正的姓是FUCINI,她是托斯卡纳FUCINI家族的成员啊!”
可除了天赋,我看到的更多是隐藏的激情,没有激情就不可能有不可思议的耐心去描绘那些蛛网一样的叶脉!最后半天大家都无心恋战,完成作业的我申请去海边拍照了,
有的同学申请在房间整理行李,而“绣球花”却在一些同学都踏上归途时还在画:“再给我半小时,我就能把最后一片叶子画完了。”
那一刻,我真的相信“蔫人出豹子”的说法了,这个女人不声不响的外表下是一颗充满激情的心。尤其联想到她三十出头时就嫁给了大自己十九岁的昂吉赛的时候,我更确信这点了。


伊丽莎白和史蒂文夫妇来自美国波士顿,他们曾在意大利工作,都会意大利语。史蒂文是个医生,有过很多声名显赫的病人,不过眼下他只做教学。伊丽莎白很健谈也很平和,我很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这对美国老夫妇的穿着比另几个欧洲人要休闲很多,昂吉赛天天精心收拾,史蒂文的基本造型是格子衬衫套在T恤外面。但吃喝方面,
史蒂文明显意大利化了,对于什么菜配什么酒很有研究,有天他请全班喝酒,对选酒很内行的样子。伊丽莎白的意语没有史蒂文流利,但她的电邮名是”几乎是个罗马奶奶“。

这群人凑在一起,每天最欢乐的时光就是在山下沙滩边的餐厅里聚餐。
餐馆的老板娘叫安娜,热情豪爽,烧得一手卖价极为合理的好菜,我发誓,如果我下次去ISCHIA岛不学画画的话,就住在她的餐厅旁边天天守着吃。
最欢乐中的最欢乐,是每天酒足饭饱之后跟安娜商量第二天的菜谱,说起明天吃什么大同学们一个个两眼发光,完全不象是刚吃饱的样子。后来,连邻桌一对每天都碰面的德国夫妻也加入我们的讨论队伍。


第一晚,娜迪亚在餐后点甜食时要巧克力,大家都笑了,安娜说偶尔有小宝贝到店里过生日她才会准备巧克力,
娜迪亚说她习惯睡前吃巧克力配洋甘菊茶, 可以睡个好觉。 第二天晚上跟安娜预定了海鲜饭还有蔬菜。海鲜饭实在好吃得让人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可是量太大了,还没吃完就撑了。大家纷纷跟安娜说蔬菜留着明天再煮。娜迪亚说:“现在是洋甘菊时间了。”
“还有巧克力,娜迪亚!”
长桌另一端传来史蒂文浑厚的男中音,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潇洒地掏出两大块瑞士黑巧克力,潇洒地抛在桌子中间,一桌人哄然大笑热烈鼓掌。
昂吉赛及时表现他的明察秋毫:”其实我早注意到他上衣口袋里塞了东西,而且我看出来那不是任何牌子的香烟。原来是巧克力啊!“
吃完巧克力正要离开,忽然旁边一桌意大利男女上演现场求婚,
一群老顽童大声鼓掌祝福兼起哄,当然也没忘记在背后偷偷八卦:“这姑娘好高啊!” “是呢,腿这么长!” "那男生不高。“
”嗯,可能男的还没女的高......"

此后, 巧克力成了晚餐后的固定节目, ”你到底带了多少巧克力来?“ 我问史蒂文。 他得意地笑笑:”足够吃到你们离开。“
只有最后一晚, 史蒂文挠着头说把巧克力忘记在宿舍了,于是大家决定在宿舍外边俯瞰海湾夜景边吃巧克力。碰巧那晚海湾有焰火绚烂如梦,
大家啃着巧克力举着手机一顿乱拍,那真是最合适这帮老顽童的毕业PARTY了。

第三天大餐后, 史蒂文照例掏出了巧克力,
娜迪亚请大家分享她自带的催眠茶,让安娜上热水。可是等了将近十分钟,通常手脚麻利服务周到的安娜还没上热水,我正有点奇怪,忽然服务员端着一个点着大蜡烛的蛋糕上来了。昂吉赛意气风发地说:“今天是‘绣球花’的生日,我请大家吃蛋糕!”
哇~~又是一阵欢呼和掌声, 昂吉赛领着大家打着拍子唱生日歌,
然后他从桌子下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亲爱的,这是我在花园礼品店买的,不知你是否喜欢。” ‘绣球花“一脸惊喜,迫不及待地拆包装,
那是一本很精美的画册。”谢谢你,亲爱的“,
’绣球花'把食指和中指竖在唇间,做了一个不动声色的飞吻,堆满笑意的眼里满是骄傲、满足,还有几分不易觉察的风骚和挑逗。那晚我碰巧坐在长桌顶端,这对老夫妻在我左右相对而坐,之后的半小时里,两人就在我面前来回碰杯眉来眼去,我则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人一起上课一起下课,去餐厅吃饭都肩并肩走着去,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
昂吉赛到底什么时间给‘绣球花’买的礼物呢?
自从昂吉赛请了蛋糕,史蒂文和老师玛利亚丽达都接二连三请大家喝酒。一群人天天晚上大吃大喝聊天说笑, 每天晚餐都是十一点才结束。
晚餐也罢了,本来课程计划上写午饭时间一个小时的,可是每次连吃带聊都花掉两个小时,最后我算了一下,每天在餐桌边五小时,画画也就六个半小时吧!





面对这么一群高大上的老人,实在不好意思用餐时掏出手机,只有一天午餐的菜看上去很有造型,我实在忍不住申请拍两张,也就那么一次。



吃吃喝喝间很快就混熟了, 话题也渐渐深入。
娜迪亚最近比较心烦,她在意大利住了二十多年了,近年来法律变了,如果她保持意大利居留,得在美国和意大利两头交税。于是她取消了居留,以游客身份住在意大利,可这样她每年在欧洲的日子不能超过183天。两头租房子费用太高,她只好考虑搬回美国,
“我不想去美国,二十多年了,我觉得自己更象一个欧洲人了,我的朋友全在这里,我熟悉的生活在这里.......”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帮她出主意看如何留在欧洲。
娜迪亚会关心我的衣服是不是穿得太少,她也会把脖子上的GUCCI古董丝巾解下来给我看,”我觉得你也能画这样,
你干么不自己设计丝巾呢“。虽然差了将近四十岁,跟她聊天完全没有代沟。我说我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AMBITION,褒义的翻译叫”雄心壮志“,贬义的叫”野心“,都是同一个词),她说她也没有野心,说她认识的一些女人,借着自己认识玛利亚卡拉斯就费劲地往上流社会钻,
想出名或者嫁有钱人,看着都觉得累。她从很年轻起一直做音乐和戏剧的工作,”有很多年,我没有挣到钱,完全不挣钱“, 她说,
”父亲让我回家,但我很骄傲,拒绝回去。“
”我没结婚,戴戒指只是懒得回答别人的询问,在我那个年代,女人不结婚简直就是丑闻。我还爱上一个已婚男人,让我父亲气疯了。他让我立刻回家,可我就是不回家,虽然那时候我真的很缺钱。“
她缓缓地说着往事, 最后总结道:”做真正的自己。
人不一定要有AMBITION,但要做真正的自己,过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
日子过得太快了。一周的课程转眼结束了。最后一顿聚餐时,
娜迪亚掏出个半个巴掌大的真皮面小本子,让我写地址电话。她早已经把她的写好了递给我,”如果你来罗马,可以给我电话。“



告别的日子起得很早。独坐莫尔泰拉花园的泰国园里,檐下风铃声清幽空灵,让人不忍离开。连教室外每天接水洗笔的水龙头,看上去都格外令人留念。


除了吃吃喝喝,俺还是认真去学了画画的哈,以前总跟人说画画是纯自学,连少年宫美术班都没去过。从此可以说:俺跟意大利最优秀的植物科学画画家之一Maria
Rita Stirpe 学过!




除了技法,我更多的是学会了以一种全新的眼光观察我喜爱的植物,无论是一片落叶或者花瓣,一缕须根还是一粒种子,我都能比从前看见它们更多的美丽。


我会怀念宿舍游泳池边这颗洋杨梅树,我这次第一幅作业就是画的它。



我会怀念园子里这些猫星人,还有那条经常跑来粘我们的叫莉莉的狗。


但我最怀念的,还是听着这帮大龄同学谈笑风生完全插不上嘴的时光。他们让我看到了,老年也可以这样自信、这样潇洒、这样快乐,我甚至对未来的老年生活开始了想往。
散伙那天,我跟娜迪亚乘同一条船离开ISCHIA岛,乘同一辆出租车到那不勒斯火车站,告别的时候我们说:”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