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阳光的下午， 手机铃声打断了我正在进行的某个合同的第三次修改， 我听到一个声音说， 老FEI， 我想我已经到你楼下了。

我的激动应该是有理由的，现在，叫我老FEI的人越来越少了。在我真的人到中年之后，从前那帮姐们反而改口叫我小FEI或者就是FEI了。而上一次在科莫听到有人叫我老FEI，至少是七年前了。

我冲到楼下用目光搜索马路对面那些陌生的车，然后看见你推开了银色沃尔沃的车门，满脸笑容地站在那里，眼光里充满着仿佛对眼前一切难以置信的神情。我说，“居然真的来了”，你说，“北京离科莫好远啊！”

你的路径看上去是有点远，北京－里斯本，里斯本－巴黎，巴黎－尼斯，然后是尼斯租车一路奔驰四个小时。那天你说，这次时间太紧张了，要不然以后等宝宝长大之后和太太孩子一起来，你觉得我会一直留在科莫的。我说我不知道自己会在科莫呆多久，但你即使在别的地方再见到我，我也还是老FEI；而你们来科莫即使没有我，那面湖水也还是美丽。然后你说，重要的是当下，就这么定了吧。

虽然你住酒店，我还是把你介绍给我的公寓看门人洛伦佐，告诉他我弟来了。听说你第二天一早就走，洛伦佐说这怎么可以！我说你是大忙人，是到葡萄牙开会然后专门到意大利看我的。洛伦佐是我最喜欢的意大利人，我想让他知道我的骄傲和快乐。

然后是不停说话的八个小时。有好多个瞬间我都觉得有点恍惚，恨不得把攒了十年八年的话一下子说完，回头想起来，好象很多话都说得词不达意。

没带你去任何景点，我知道你不在乎。就象我的小朋友香草猪说的那样，你既不是来参观我也不是来参观湖的，你是来看我的。老吴说当年她第一次到科莫这个闻所未闻的地方也是为了专门看我。是的，老吴也是专门来看我的，而且是在我工作生活都最低谷的时候。所以老吴是哥们（明明是姐们么，可她就是愿意叫我哥们）。我真是运气好，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你们。

你说，上一次在北京告别的时候，你忽然觉得非常非常难过，你说很久没有这样难过过了。我没有告诉你，当时你的车开走之后我一直流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你说你的难过有三个层面，我忍不住就笑了，真受不了你们理科生，什么都要一二三四的把逻辑理得那么清楚。你说，第一个层面是，居然这么快我们都老了；第二个层面是，居然一转眼八年没见面了；第三个层面是，你觉得你们都有了幸福生活，“只有老FEI还这样”，你在担心老FEI又一个八年或者两个三个八年后的生活......

时间是过得太快了。一转眼，你们抱着吉他在北园草地上唱歌的那些夜晚，远得象上辈子。记得我认识你之前，我一个舍友曾经在外教那里偶遇你一次，回来在宿舍里激动地描述了半天。如今她在美国大学里做“外教”呢，而你从女生们眼里神气的校园歌星变成了一个笑起来好多褶子的中年男人。可我看到那些褶子里的笑容，居然还是跟二十年前一样的，亲切中有一点点不自信。我想你在别人面前一定不是这样笑的，一个跨国大集团的高管笑起来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所以我知道，我在你眼里还是老FEI ，真好。

真是老了，好多事情都忘记了。你说你大四那年，你都忘记自己的生日了，我忽然出现在你们宿舍里送给你一张CD。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可我记得那时候我们的确很宠你们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买那个当时简直是天价现在看来也不便宜的随声听的时候，他赞助过你一大部份。那时候他在我眼里是个极为义气的人，他给DIAN买过机票，他把我送给他的毛衣手表都送给了出差行李被偷之后的LF......义气，呵呵，想到后来的故事，有点想笑。但愿，他只是把所有不义气的一面都留给我了。你说其实你想见他一面，因为这么多年不见了，你在他印象里还一直是个孩子。见吧，见吧，曾经称兄道弟的两个人，又从来没有过任何过节，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居然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你们这些成功人士的生活也太无趣了吧！既然都可以不远万里来科莫，那也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么。

至于其他的， 我知道你已经尽量克制不啰嗦了，你那一句“该说的都啰嗦过了”就让我完全理解你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我早习惯了你每次试图说服我失败之后那种无奈而又礼貌的微笑。要让一个理智严谨充满计划性责任感和忧患意识的A血型处女座去理解一个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B型水瓶座，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不是你在刮完人生第一次胡子之后没两天就认识了我，我哪里有机会欺负你年幼天真而冒充了多年你的人生导师。现在都反过来了，试图做导师的那个变成你了，我才不会象你当年听我的话那样乖乖地听你的呢：）我就答应你一点，我会多花一点时间看中医书，注意保重身体，其他的么，你就任我这个盲目乐观主义者脚踩西瓜皮吧！

你又开着车走了，这一次告别我如此轻松，我知道你也一样。其实北京没有你想的那么远，我的生活也没那么惨。你停车的地方到我门口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百米，我还是听你的上了车，跟你在单行线上绕了一圈。你一开音响，我光听几句前奏就笑了，你真是变成老男人了，听那么古老的歌。我很无厘头地冒出一句“我真的好喜欢伍思凯”，不知道你是否记得这首歌的作曲是伍思凯，我想你绝对不记得好多年前我跟你说这首歌张学友那个著名的版本听上去象在都市街头的夜色里彷徨，而伍思凯唱的感觉象在西域沙漠的孤星下跋涉，现在想起来这话真是酸得真是叫人倒牙可你居然还表示了赞同，就象这次你依然对我没头没脑的话答一句“我也喜欢”一样。

就这样了，我刚才吃完那天打包回来的海鲜面（你居然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喜欢那面条的人），码下这些啰啰嗦嗦的文字。下午我要对那份合同进行第四次修改了（意大利人怎么这么麻烦），还要做好多估计下场是肉包子打狗的报价（最近国内涨价太疯狂没有客人吃得消），希望你们小两口今天下午在那片蓝色的海边玩得开心，然后回到你说的“万丈红尘”里去履行你们的使命，享受你们充实而愉快的小日子。

放另一首伍思凯的歌在这里，不贴题，却是我最喜欢的伍思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