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YOUR EYES AND I KISS YOU TOMORROW I WILL MISS YOU, REMEMBER I WILL ALWAYS BE TRUE......”

舒缓深情的歌声飘荡在空荡荡的舞台上方。抬起头，我看见舞台前方空阔而幽暗的空间，那些隐约可见的描金画银的包厢组成圆弧型的看台。我看见自己的双臂在头顶上方缓缓相交，强烈的舞台灯光从我的指缝间流下来晃得人有点睁不开眼。

“AND THEN WHILE I AM AWAY, I'LL WRITE HOME EVERY DAY, AND I'LL SEND ALL MY LOVING TO YOU......”

我把双臂顺着头颈慢慢滑下, 然后再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半圆, 走一步, 停住. 音乐有四拍的休止,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知道那四拍之后节奏将陡然加快,我对自己说"别错了,别踩错节拍......"

5月17日的夜晚, 又一次, 业余舞蹈学校的年度汇报演出. 三十九岁的我, 站在科莫市剧院的舞台的正中央,那样熟悉而陌生的感觉。第一次登台跳舞是四岁吧，那时候会想到自己快四十岁还在跳舞么？我还记得小时候登台的那个古色古香的礼堂里悬挂的八角形宫灯，那时候会想到有一天舞台前方是红色丝绒帷幔和白底雕花描金的包厢么？三十多年，好长的岁月，从独秀峰到科莫湖，好远的路，可是每次抬头看到舞台上方那些强烈的灯光，我还是会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在后台，高个子蓝眼睛的露易佳帮我整理着玫瑰红的假发，一边劝因为紧张发誓以后不再参加演出的齐亚拉说：“不，明年你还得来，明年我们都得来，对吧？苏霏？”

我说我不知道，明年我就是ANTA了，太老了。（意大利语中的数字的大写，从40到90都以ANTA结尾，而之前10、20、30都有不同的结尾，所以40算一个分界线）露易佳立刻反击：“什么ANTA？得了，苏霏，会有什么区别？”瓦伦蒂娜在边上起哄“就是就是，你是什么ANTA，你是一个神话。你看看你象ANTA么，不行，明年你还得来！” 齐亚拉说：“苏霏，你真是厉害，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岁数。什么时候你得教教我怎么保持年轻。对了，你现在先教我怎么不紧张吧！”“对对对，教教我们中国人保持平静的办法。” 哈哈，这些丫头，以为中国人都是禅宗大师或者气功大师吧，什么保持平静的方法，我哪里会啊！不过这个时候不会也得会，搞搞气氛让姑娘们放松， OK，我开始忽悠：" 双手兰花指，左右打开，手心朝上， 闭上眼睛冥想......"

“想什么？”

“哦， 大海， 平静的大海。”

“不行， 苏霏， 我的心直跳， 我看见的都是波涛翻滚。”

“啊？ 换一样。 天空， 很蓝很蓝的天......好，深呼吸。闻到玫瑰的香味没有？或者草的清香？”我继续忽悠......

其实我也紧张，虽然不会象这些认真的意大利孩子在后台把动作重复一万遍，但是当强烈的舞台灯照得我睁不开眼的时候，会觉得脑子里有点空空的。两个节目都没出什么大错，但是肯定没有平时练习跳得流畅优美，甚至不如彩排时候跳得从容舒展。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三十九岁的“国际舞台”，这样的经历本身已经很好。

时光倒流，十多年前，初到法兰克福孤独无聊的日子。某一天在步行街附近发现一个舞蹈学校，有当年国内还很罕见现在已经很普遍了的成人舞蹈班，就去报了名。每次下班都跟同事说是去做健美操，因为觉得27岁的“高龄”去跳舞已经很搞笑。当时遇到一个37岁才开始学芭蕾的德国女人，她说她女儿16岁了，考上了专业芭蕾舞团， “我从前一直在支持和培养她跳舞，现在我觉得说不定我自己也有这方面的天分没有被发现呢，所以我也来学学，发掘一下自己的潜力。”那个德国女人说。

当时在我眼中， 37岁已经是地老天荒了，我那时候以为37岁的女人就该穿着颜色暗淡的衣服去上班然后下班回家忙全家的晚饭还有孩子的功课。回国度假的时候我跟从前一起在学校里跳舞的好友DU说了这德国女人的事， “37岁还跳舞啊”， DU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们也可以啊！” DU说到做到，虽然她已经有了一个乖巧美丽伶牙俐齿的女儿，但是将近37岁的时候我看见她领着单位里一群比我们年轻得多的女孩演《春江花月夜》。

如今，37岁都成了“过去的好时光”了，虽然自从我两年前滑雪伤了膝盖之后就再也不敢自认自己的跨跳强过同班那些二十多岁的意大利女孩了，虽然我把这次演出中一个劈叉接转身的动作给偷工减料地完成不再象从前那样精益求精了，虽然这两年快速长胖以至于我坚持要在老师帮我选的一款露肩大花裙子外面加上黑色小开衫，但我居然还站在那灯光雪亮的舞台上听到那些掌声。同班的女孩们早就忘记了我的年纪习惯于跟我打打闹闹，彩排时刚认识的那些别的班的岁数还不到我一半的小姑娘们也跟我处得很融洽，负责后台秩序的二十出头的小帅哥也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同龄人，在我忽悠姑娘们集体操练自己临时发明的“中式静心法”的时候又好气又好笑假装要打我.......那个晚上最后集体谢幕的将近200个演员中我大概是岁数最大的一个而且肯定是唯一的中国人，但是我跟他们一起跳，一起笑，一起死命跺舞台的地板，一起尖声狂叫老师的名字。只有散场之后，背着装着服装道具化妆品的大包，举着个冰淇淋走在街头，感受到春末的夜风吹着汗淋淋的发梢，我回想起那些灯光那些笑声，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句-------

“哈， 你这个39岁的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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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跟去年一样， DVD和剧照要等过些日子到学校买官方版本，还需要等一段时间。有同学在后台化妆间给大家照了些合影，她答应传给我。我没带相机去彩排和演出，因为后台人来人往的，怕相机丢了。今年我参加了两个节目，一个是我们班的现代舞《ALL MY LOVING》，这原是甲壳虫乐队的一首经典歌曲，但我们用的是音乐剧《ACROSS THE UNIVERSE》里面的翻唱版本，多了一段抒情的慢板。服装风格是西方60年代的，俺穿一条很花很花的裙子加一条玫瑰色喇叭裤，裙子加裤子也不要奇怪啊，甲壳虫乐队，嬉皮士风格么；另一个节目是全校一百多人联合演出的舞剧《GREASE》，根据美国同名著名音乐剧改编的。我们班在里面演一段叫做“染错色”，一开场我们一帮女人用毛巾包着脑袋在那里涂脂抹粉或者看书修指甲，我跟另一个女孩在说八卦并且笑得前俯后仰的，然后摘下毛巾，我们面面相觑发现大家全都染成了紫红色的头发，然后就开始了依依妖妖的喜剧色彩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