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先的随州城
邹剑川

　　很多年以前，我在随州城。很多很多年以前我的祖先在随州城。所以如果到达随州城，就是到达了我的童年和我的祖先的随州城。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所谓过去就是不会回来的东西，它死掉了，也许某个时刻会鲜活起来，有些生动漂浮的景象，往往那个时刻伴着凄凉。

　　的某一个祖先是一个农民，在山里种植粮食。某一年他路过了随州城，在城市里买了农具，还买了一头牛，在田野里劳作，许多年以前的太阳，如同今天一样照耀，他在山里，很少出来。他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他把自己的姓氏命名给孩子。教他耕作。

　　我的某一个祖先是一个女人，在家里织布，在塘里洗衣服。一些鱼跳到了木盆里，她笑着把鱼放进了塘里，那些鱼很快的游走了。然后的某一年，她长大了，某一个远方的小伙子看上了她，提亲的人坐在了家里。她上了花轿，去了远方，从此远离家园。那些血缘越来越远了，终于某一天我的祖先的后代遇到一个血液里只有淡薄基因里的远亲，他们对面不相识，只是互相觉得有些联系和熟悉，却无法确认，只是笑着，就路人一样离开。

　　我的某一个祖先是一个读书人，在牛背上读书，在家里写字。后来，他去了远方，去了京城，见到了皇帝，他做了官，最后死掉了，成为故乡里的一丘黄土。许多年后碑石磨灭了，和那些种地的农民没什么不同。

　　我的祖先，喝小池塘里的水，在屋后的树木下乘凉。养着猪、牛、鸡、鸭，羊。还有猫、狗、兔子。这些活物在太阳下欢腾，然后有一天消失在阳光下，我的祖先记得阿黄、阿白，他和它们一起玩耍，看着它们死去。然后，有一天，我的祖先老了，不能再给它们喂食，睡在床上说不出话来。想到从前，泪流满面。

我认识的一个祖先，放下锄头拿着枪革命，后来做了干部。进了随州城，后来回到乡下，继续种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看见电视里国共两党交战就激动。他现在躺在地下，听风吹过树叶沙沙做响。

　　我祖先的随州城在乡村里。某一天他们去远方，路过随州城流泪哭泣。我祖先的随州城，在城市里，某一天，他们回来，感到亲切温暖。

　　我的祖先的随州城在平原上，在河流中央。四面护城河，城墙高大，四四方方。

　　我的祖先的随州城在街市里，热闹嘈杂，交易繁华。我的祖先在这里遇见他心爱的女人，给她买衣服首饰。

　　我的祖先的随州城在时间之外，我看不见它的样子，它在梦境里，它在血液里印刻上一个符号，一个籍贯。

　　我的祖先的随州城在方言口音里，在我父亲的额头上，在我祖先的岁月里。在我的童年里重叠，加重，变成云烟漂浮天空。

　　我的祖先的随州城属于未来无穷时空，我一次次想象，一次次怀恋，一次次寻找，一次次失落。但是它的确存在过，在地球的某处，某些时刻连续的存在，那是我的祖先的随州城，如同河流的上游，到了我这里，还将继续。

　　我们生而悲哀，死而渺小。在尘世里奔波辗转，迷失困惑，终于需要一个根，一个脉络，如同漂浮的云彩，寻找一个梦幻的家园，我的祖先的随州城，是天空，是海洋，是起点，是归宿，是千年以前，是千年以后。那样的家园，我的祖先一起微笑，在一个共同的背景下，那是我的祖先的随州城。溪涧河湖，山丘峰岩，桥梁宝塔，楼阁庭台，枫杨柳桑，麦稻棉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