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
凌晨四点,快要打佯了,酒吧里的客人渐渐少了,我看了一眼,有一双小情侣,一直象一对连体婴似的腻着,除了动真格的,几乎无所不做。想想年轻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就连爱情,亦可用来展览。
还有一个人,坐在靠近临街的落地玻璃窗前的一个位置上,眼睛一直在往大街上看着,好象在等人。
此时黎明将至,夜已阑珊。
小枫捅了捅我说:“哎,那人,不喝酒,只是叫苏打水。”哦?我有些好奇,只是喝水?
那对情侣也走了,店里只剩下他一人,我实在忍不住,走上前,桌上的蜡烛早已溶化,曾经坚挺的身姿化做颓废的一滩。我俯身对他说:“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要打徉了。”
他抬起头,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似的,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略带疲惫,好象已经连续失眠了好几天,我突然的怦然心动,只因他眉目间竟然有着孩子般的无助。平时见的男人多是叱咤风云,身披铠甲,也许在白天,在人前,眼前的这个人,也是那样的吧。
那人看到我,呆了一下,一双疲倦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点小火花,可是一下子又熄灭了,随即又回复常态,说:“对不起,我是该走了。”声音很是好听,低沉而又温柔,带着黑夜的味道,这个声音,好象我曾经在哪里听见过。
他起身,到吧台前结帐,我这才看清,他穿竖条纹的淡蓝色衬衫,浅灰色的西裤,显然,是在赴一个颇为重要的约会。
不知道他要等的那个人是谁?那又是谁,会让这么个男人从深宵等至天明?
这之后一连四五个晚上,他都会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只是叫苏打水,喝完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店子快要打徉。临走,他会对我点点头,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很是温暖。就象我们已经在很久以前已经熟悉。
我也会给他一个标准的淑女式的矜持微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其实平时有客人上来答讪,我有时侯也会和他们开上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要是有女伴相随,我一定会不失时机地夸他们身边的姑娘漂亮。虽然买单的多数是男人,可是从小我就深谙,在同性面前掩藏自己的锐气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可是对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是刻意的保持距离。尽管心里对他着实好奇。
凌晨,明明看他走远了,却又好象遗忘了什么似的,折了回来,向我要了张留言纸,我注意到了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的整洁。
他掏出笔,在纸片上写了些什么,然后走到酒吧另一面墙上的留言板上把它钉好。这才转身投入到晨曦中。
趁着小枫不注意,省得他知道了又没大没小的开我玩笑。我走上前,看了看那张纸片,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和这么一句话:“WINNEY,如果你回来了,电我,MARS。”
二
接下来有一段日子,他就不再来了,偶尔我会往他平时坐的那个位置看上几眼,若有所失,原以为他就此消失了。
又是一个夜晚,我歪着脑袋,在墙角拉着一支小提琴曲,琴声晃似哽咽。实在想不明白当初老妈干嘛非逼着我学这种音色凄凉的乐器。从小便羡慕人家学钢琴的优雅从容。不过,此刻那些吱哑的琴声倒是颇能表达我乱七八糟的心情。
直到累了,我才放下提琴,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转身举起手中的杯子,微笑着对着我打了一个遥远的招呼。
我亦回他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然而在暗地里又会注意着他的背影。直到凌晨,我才再次走上去。
他突然开口,说:“可以陪我坐一会吗?”
我于是笑:“先生,你已经在这坐了很久了。”
他侧着头:“想要赶我走?”
“啊,不,过门都是客,何况,你还算是本店的老客人了。”
他笑:“也许你会认为我不是个好客人。枯坐一晚只是喝水。”
我说:“水越喝越冷,你喝的只是苏打水,并非忘情水。”
他说:“如果你这里有忘情酒,给我来一杯。”
我说:“嗯,倒是有的,只不过要是喝醉了,我不负责送人。”
他笑:“你怕我喝醉了赚你的便宜?”
“不,恰好相反,我怕我会赚你的便宜”我脱口而出。
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是怎么回事,这么大胆的话都敢说出口,完全不是我的风格。
为了掩饰我的慌张,我接着说:“况且,酒醉只能解一时之愁,等酒醒了,该面对的问题依然存在。”
“怎么,不想做我的生意?一杯酒钱可当十杯水钱啊。”
我笑:“如果你执意要喝,下回吧,早上喝酒伤身体。”
于是他不再坚持。小枫这家伙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平时可都是他关的店门。我把门关上,他一直站在门外等着我。
“一起走一走?”他问,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知道,他要等的那个人原非我。可我还是愿意这样和他一起走在清凉的早晨里。带一点自欺欺人的快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空开始洒起了点雨,当我看到早起的清洁工打扫着街道上的落叶时,我才猛然明白,原来已经是秋天了。难道这便是一叶知秋?
偶尔也有落叶三三两两的飘在我们身上。
他说:“刚才听见你一连拉了好几遍《爱的致意》,喜欢这首曲子?”
我说是,因为有段时间迷上一个电台节目,晚上总有这支小提琴曲的出现。
“哦”?他说:“那个节目是叫今夜未央?”
我说:“难道你也喜欢听那个节目?”
他只笑不语,唇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很是好看。
“对了,你为什么只是喝水?”
他简短的说:“工作需要”。有什么工作是需要喝水的?当时我的脑子转不过弯来。
再过一个十字路口,我就该到家了,我对他说:“我家就在前面了,如果你不顺路的话,就此别过吧。”
“把女士安全的送回家是每个绅士应尽的义务。”
“真的不会麻烦你吗?”他摇了摇头。
其实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照顾自己,原来在清晨,有人陪伴着回家的感觉真好。过马路的时候,我有一刹那的恍惚,就连旁边一辆车开过来也没有看清,他便很自然的伸出一只手臂,拥着我的肩,保护着我,那辆车便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一直到了马路对面,他才松开手臂,我能感觉到他手的温暖。
他皱了皱眉:“你平时都是这么过马路的吗?”
我答非所问:“嗯,我连你的名字都还没知道呢。”
他说:“可我知道你叫叶蓝静。”
“我当然是叫夜阑静”
“你会是一片安静的蓝色的叶子吗?”
“这个世界上哪有蓝色的叶子,是我妈她文艺小说看的太多了。”
街上也开始有着晨练的人,我们的肩靠的那么近。再转一个弯就到家了。走到了家门口,我开始从手袋里掏钥匙,不知道为什么双手竟有些发抖。平时一摸就找的到的钥匙不知道躲哪去了,我定了定神,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
他就站在我身后,我回过身,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往后过马路要小心!”
打开铁闸门,我的心跳加速,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消失在街角,过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然后心里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