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死了。是被一辆大货车撞死的。

 

狗和明星一样，有很大一部分死于车祸，因为他们之间有个共同的天性，就是喜欢追求速度。

 

晚上6点，当我站在那条马路中间的时候，她已经被环卫工人拣走了。地上被拖出了一条20多米长的血印，从马路正中央，直到右侧的人行道。中间那滩血很浓，我不敢走到近前，只好蹲在地上模糊的看。各式各样，各种品牌的车在耳边呼啸而过。

 

在我眼前，反复想象着环卫工人走过来，牵了她的尾巴，既庸懒又厌恶的在地上缓缓拖过的场景。

 

（1）

 

AK小的时候，我为了把她训练成一只坐如钟、站如松的狗，扼杀了她很多天性。比如，在笼子里一呆呆上好几天；把饭盆放到她身边却不许她过去吃，哪怕是闻一下也不行；比如，犯了错误就把她憋到暖气后面，用床堵上，一晚上不许她出来；再比如，带她出去的时候，永远都用链子栓着。

 

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成为一只我理想中的、具有武当派风骨的战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行如风。对于她来说，100米的房子和40米的房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想到大街上去奔跑，但是，这里毕竟不是她的老家西伯利亚，如果一不小心松了缰绳，她会不顾明天我是否还依然爱她，会拼命跑，拼命的跑。

 

于是每天，都是她在前面跑，我拉着绳子在后面追。她像一个饿红了眼看见羔羊的小狼，脖子被绳子勒的几乎就要窒息，还是在往前挣脱着，想要追求她的速度。

 

我离开沈阳之前，搬家的时候，她终于趁乱跑了出去。一瞬间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内，奔向了门前那条无数车辆穿梭的马路。我吓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久久找不到她的踪影，在搬家工人和父母的训斥和催促当中，那一刻，简直是万念俱灰。

 

那次以后，我告诉接手她的盼盼，如果没有空间，千万不要给她自由行动的时间。

 

（2）

 

我坐在车里，就看见马路边坐着的盼盼。他把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之间，听到我坐到身边，沉默了一会，就只会说三个字：对不起。

 

我有什么资格承受这句“对不起”呢？两年了，她在你身边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果不是你，她恐怕早就死了。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两年了，除了刚回沈阳时我去看过她一回，就再也没去看过她。就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除了地上的血。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两年了。她跟了我一年，跟你两年。

 

2004年的冬天，我们一起把只有50多天的AK，从塔湾抱回了家。她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3）

 

“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

 

7月6号，他发现了躲在我家厕所里那只小小的金毛，高兴的手舞足蹈。

 

他说，我从小就有三个愿望：一是以抄股票为生，二是养一只金毛寻回犬，三是周游世界。终于有一个愿望实现了。

 

他是个认为“愿望永远是愿望，而不会实现它”的人，我知道，所以他过生日，我送了他一只我和他都最喜欢的狗。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如果能在一起生活，养一条大金毛，该是一件多幸福多浪漫的事。所以，我从不觉得，把狗送给他，狗就不再属于我。他亦是这样说：你是它妈妈，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见它，就去看它。于是当我把亲手挑回来的小狗送到他怀里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悲伤。

 

他给小狗取名叫石头。然而，当他的父母将石头捧为掌上名珠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的承诺。因为只要石头在他父母身边，我就别想见到它。

 

我顿时有了一种儿子被抢走的感觉，好象《橘子红了》里那种被抢走了儿子，而被挡在门外的没名没分的外来女子，撕心裂肺，骨肉分离。狗且如此，何况那些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呢？

 

AK是我在沈阳以来，陪我住过时间最长的一个——孩子也好，朋友也好，甚至亲人也好。但我时常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疼爱它，从小就没有睡在过我身边。于是，把石头抱回来的时候，每天晚上，它就趴在我的胳膊上，热的我大汗淋漓，也不舍得打扰它的美梦。它小小的，粘粘的，总是要我抱，可爱的像我的毛绒玩具。他在身边的时候，石头也永远都是跟我好，好象有一种特殊粘稠的感情，连接在我和它之间。所以，每次当我要求见它，而被搪塞“过几天”的时候，心里就有点隐隐的疼痛。

 

（4）

 

今天下午醒来，不知道撞到了哪根神经，突然记起，7月6号，我失去了一个儿子，而8月6号，我失去了另一个儿子。于是，我想在9月6号的时候，纪念一下他们。思绪还没等平稳下来，就接到了盼盼的电话。

 

还没等捱到9月6号，上天就夺走了AK。

 

养狗的人之所以都会和狗叫儿子，是因为投注了父母的情感。我和盼盼说，以后别养了，爱越多，牵挂越多；牵挂越多，伤害就越多。如果这世界上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没有朋友和没有狗，我们固然会少很多快乐，但也会少很多伤害。当我们孑然一身的时候，那样的身躯该有多么固若金汤呢？

 

8月就要过去了。如果你不喜欢夏天，好日子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