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好吃

这是一个酷暑的黄昏。连续十多天没有下雨，园子里的树林花草都被太烤蔫了。太阳落山以后，夜幕渐渐降临，但空气中依然很燠热。阿布四肢着地趴在院子里，伸出舌头喘气。可怜的阿布，一年四季都穿着它那件淡黄色的毛皮大衣，皮肤上没有汗腺，一到夏天，那条粉红的舌头就整天在嘴巴外面抽风。

突然，院门边桂花树下的草丛里有某种动静引起了阿布的注意。阿布竖起耳朵，并且暂时不再抽动那条粉红的舌头。它从地上爬起来，眼睛警觉地注视着草丛。它走过去，在桂花树下搜寻，它的鼻子嗅闻每一根草茎，翻动每一片落叶。它沿着那棵不大的桂花树转了一圈又一圈。看来，那个可疑的家伙极其狡猾，在阿布转着圈子搜寻的时候，那个家伙也在兜圈子。

但阿布是一条健壮的成年拉布拉多犬，它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同时也有足够的耐心。在转了许多个圈子之后，那个可疑的家伙终于出现在一片枯叶下面——那是一只昆虫，叶绿色，有一个可笑的小脑袋和一个肥嘟嘟的腹部。阿布伸出爪子拨动它，它装死；阿布又用鼻子嗅闻，那个家伙只是扭几下，便又蛰伏不动。阿布跟虫了打交道已经有些经验了，认得蚂蚁、蛾子、瓢虫和纺织娘等等，但这个家伙是阿布所没有见过的，胖呼呼的，看上去美味而又多汁。阿布不再犹豫，一口咬了下去。

显然味道不妙。阿布立即咳嗽、打喷嚏，脑袋甩过来甩过去，想把自己刚才吞下去的东西甩出来——徒劳而已！阿布急坏了，更加大声地咳嗽，更加拼命地打喷嚏，更加用力地甩脑袋，它把舌头伸得长长的，吐出了一些可怕的粘液。

恶心的时刻终于过去了，阿布又快活动摇动尾巴，又四肢着地，脑袋前伸，把自己摆得舒舒服服趴在院子里休息。但是，如果草丛中传来不寻常的动静，阿布又会立即竖起耳朵，警觉地走过去，仔细搜寻，如果出现在面前的还是某种奇怪的东西，阿布依然会去“尝试”……

这个黄昏，我一直坐在院子里，观察着阿布的举动。我发现，阿布对事物的认识，基本上都是根据自己的直接经验，而且大多数是经过了自己的“尝试”的。它现在看到蚂蚁已经不作理会，蝴蝶飞过眼睛也不再去追，大雨过后，院子的地面常有蚯蚓爬出来，有些蚯蚓迷了路，在第二天便被太阳烤成蚯蚓干，那些蚯蚓干阿布也会装作没有看见。但它很小的时候，是玩过蚂蚁、抓过蝴蝶和尝过蚯蚓干的。

阿布认识事物有三种基本方法。第一种是用爪子去抓挠和拍打，第二种是用鼻子嗅闻，第三种是亲自尝试。这三种方法也是阿布认识事物的三个步骤，有时候只要一种方法就可以了，有时候两种方法同时用，还有的时候三管齐下。

记得有一天晚上，阿布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条蜈蚣，阿布对这个多足的东西感到好奇，于是就用自己的爪子去拍它。凶狠的蜈蚣立即翻过身来，举起第一对锐利的足钩，企图进攻阿布。阿布于是大声吠叫，向它表示警告——如果阿布会说话，估计这吠叫大概是“放下武器”的意思。这时阿布的吠叫比较异常，我们在屋子里听到，立即冲出来，打开院子里灯，于是，那条可怕的蜈蚣暴露在灯光之下。对蜈蚣我们当然没有多少恻隐之心，立即把它打死，扔到垃圾桶里了事，并且警告阿布，以后看见这么可怕的东西，要赶紧躲开，不要去惹它。阿布大概从此明白了蜈蚣是危险的东西，后来再也没有发现它找到过蜈蚣，而我们的院子里肯定还有蜈蚣在生活。

事实上，阿布每一天都在热烈地用自己的鼻子去嗅闻整个大地上的一切生灵。相识的狗朋友，作过记号的树根，喜欢的客人或者下班回家的主人，它都会用鼻子和他们热烈地打招呼，奉上自己深情的一闻。对于初次见面的东西、对于每一种气味和声响的来源，阿布也会用鼻子去研究。

记得有一次阿布在台阶上发现了一只正在散步的打屁虫，阿布几乎是本能地伸过脑袋，奉上自己“深情的一闻”，但打屁虫回报给阿布的是一个难闻的臭屁，害得阿布连打了十来个喷嚏，并且从此对这位仁兄敬而远之。

一天深夜，我们又被阿布异样的叫声吵醒。我们赶紧起床去查看。原来不知道从谁家里逃出来一只足有两三斤重的甲鱼。甲鱼糊里糊涂爬到我们的院子里，结果被阿布发现了。阿布用爪子去拍打抓挠甲鱼，甲鱼便将脑袋躲在壳里再也不出来，任凭阿布用鼻子嗅，用嘴去咬，甲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态度，阿布拿它没有办法，只好大声吠叫。阿布的声音洪亮有力，平时是很有威慑力的，但对于一只缩头的乌龟，雷声也是没有用的。我们看到阿布居然找到了这么大一只甲鱼，自然是拍着它的脑袋，给了它许多表扬和夸奖。阿布很兴奋，一直跟着我们，看着我们把甲鱼捡起来，扔进院子里的小池塘里，它还蹲在池边，守护了好久。不过，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一场大雨，这只甲鱼从我们院子的小池里爬出来，爬上了小区的马路。我估计它是想爬向小区里那个六百亩的大湖，或者它当初就是被人从那个湖里钓上来的。但不幸它爬到半路天就亮了，雨也住了，它被值班的保安逮个正着，终于变成了美味的红烧甲鱼。

这次事件后，阿布对于寻找甲鱼好像有极浓的兴趣，也非常敏感。有一年春天，我先生带阿布在小区的湖边玩耍，阿布在草丛里又找到一只甲鱼，阿布那个高兴劲，简直就像买彩票的人中了大奖。它把甲鱼叼在嘴里，跑到我先生面前领取奖赏。当时季节已是春末，这只甲鱼约有一斤多重， 我先生认为这只甲鱼可能是上岸来产卵的，便又把甲鱼放回了湖中，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拍着阿布的脑袋，夸它聪明。还有一次，邻居家的宠物龟出逃数天，房前屋后都没有找到。一日清晨，我带阿布散步，它奋不顾身一头扎进一堵浓密的冬青树篱里，出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只拳头大小的巴西龟，正是邻居家的。

                                                                  2009-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