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阳光明媚,地表上弥漫着慵懒的气息,广州和北京一样,一周的忙碌只有四天。这一日我们不必劳作,只有游玩,行程排的满满当当,清晨便要出发。上午参观陈家祠,这是一处旧日的大宅院,沉在繁华都市的喧嚣中,和街对面拆毁了一半的老房子形影相吊。我不喜欢这样错位的感觉,大都会里不该有孤独的静谧,静谧该是画在田野之外,被清且涟漪的河水条块隔开。哪怕如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也好,虽然被工业的声光团团包围,但一家挨着一家,总是一样的心态,至少不会感觉孤单。
在陈家祠的深处,两间高屋的中间,有一条细小的夹道。站在夹道里,头顶是裁成一线的蓝天,偶尔飞过小鸟,落在屋顶的尖角上,啾唧着觅食。这是白日,可以悠闲的仰望,倘若夜晚便不同,只能低头看脚下的青石路面,挑着灯笼,摩挲旧日的足迹。我想起儿时在景山东街的老屋,从楼顶的窗口看远近密布的巷子,灰色的,点缀着槐花恬淡的黄。一群信鸽凌空掠过,绑在脚上的哨子格楞楞的响,为这灰黄的风景再添一抹斑白。
带着祠堂的香气,我们回到酒店,吃了午餐,稍息片刻,又转去参观南越王墓。红土之下,一个叫做赵眜(沫)的西汉青年静默长眠。他或许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证了广州城的兴起,如同那不知名的徭役,掘起北京莲花池的第一铲土。两千年前,这和我同姓的古人是偏安一隅的王侯,治下的国土被人称作“百越”。那时那刻,我的先祖正在泾河北岸的一方田垄里耕作。他脚下的土地润黄肥沃,蔓延千里,那广袤的原野是他族人的家,叫做“华夏”。
两千年后,我站在异域的土地上,想那赐我血脉的男子。他或许有高凸的眉骨、平窄的额头,如我一般,如那持盾握戈的三千秦俑。他站在原上,守望着金黄的麦田和那麦田里奔跑的孩子。“我的孩子,有一天也会做一个将军吧”。那时那刻,他眼中的世界,水天一色,泛着青铜墨绿色的光。
麦子成熟,儿子长大,如同泾河清洌的河水,日复一日打磨着青铜的表面。墨绿褪下,现出宾铁凝重的黑,而那单纯的日子也已凝固,只留下一幅抽象画,纠结着紫色的疤。这伤疤正盘旋在北京的天顶,死死盯着我,想要将我化作他的一部分。于是,我借口逃向广州的间隙,希冀摆脱他的挤压,如同那一日在公司的卫生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那又续了一年的工作合同,忽然有一种无论如何要从这栋楼里冲出去的欲望。
只是,冲出去,要冲向哪里?
这一夜,我没有梦。没有梦的夜晚只是一瞬间,于是昨日和今日便粘在一起,化作一天。这漫长的一天站在路边,目送我登上返回北京的飞机,看我飞上蓝天,飞进我血液里的伤疤。
飞机穿越云层的一刻,我又听见那声音盘旋在我耳中,“我的孩子,有一天也会做一个将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