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老大,他的老同学们都这么叫他,这个称谓在当年还有些其他意思,但现在仅剩下年龄的界定了。
老大是男友的同班同学,但比男友要大些,今年是他三十六岁的本命年。我还没见过他,但一天晚上听了他的故事,便久久难忘。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还是第一次。
2、老大,在九十年代初从安徽农村考到一所农林方面的中专学校,与我男友同班,都是学畜牧的,顺便还学些兽医方面的技能,比如给猪做绝育手术。我男友小宝很喜欢他的专业,特别是做哪些吊儿郎当的手术,但老大却不喜欢这种草莽的勾当,用当时时髦的话来讲老大是个文学青年。
老大戴着眼镜、梳着分头,不爱说话,一旦说起话来声音也是软的,写的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也作得一手好文章。大家都觉得他不像农村出来的青年,每次从猪圈实习回来,小宝他们身上都是猪食味儿,但老大身上却还是书卷味儿。
老大会唱歌、会做诗,但他却很收敛,这些本事不是用来泡妞儿的,有女生主动示爱,却往往激不起老大的什么波澜。人人都觉得老大是个心思大的角色,将来的天地也大。所以,人人都由衷管老大叫老大,虽说他不爱掺和事儿,但人人有事儿都爱跟他商量,哪怕他不吱声,听他恩恩也好。
那时候,老大周围都是些青愣愣的小毛头,对男欢女爱尚未涉足,因此给猪们做起手术来出手利落、毫不留情。唯有老大不同,他像那所校园里的一株嫩绿的杨柳,有点女性气质般的怀揣情窦。虽别的姑娘激不起他的波澜,但家乡却有个姑娘让他魂牵梦绕。那姑娘,就像当年流行的村儿里的小芳,大约也是一双黑黑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村儿里的姑娘,给老大增添了些许不同别人的气质,当然也给老大铺垫了不同于别人的人生。
3、虽说那只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中专,但学生大多也都是农村考出来的,纷纷都有颗悸动的心,一门心思都是要闯世界、干事业。
我男友就是其中的一员,毕业后,刚满二十岁,他便卷包袱南下广州。当时,我还在遥远的陕西读高中,他就打扮得傻不啦叽的在广州街头摇晃了,从家里带出来的几十块钱塞在离内裤最近的口袋里,当时步步高、太阳神、健力宝等等的广告霓虹应该还在广州街头闪耀,史玉柱的巨人大厦可能刚刚落成,谁知道呢,我也搞不清楚这些例子是否准确,反正那时候的广州一定和小宝这些青年的心一样浩荡起伏。
但这些外面的热闹和老大都没有关系,老大毕业后毅然决然地回了家乡,和村儿头等他三年的姑娘结了婚。
大概他回乡的时候,大家都来不及唏嘘,那时候谁还顾得上别人,人人都仿佛挣开了束缚的手脚,忙不迭的各奔东西了。
村儿里的姑娘,也就是老大的妻子,幼时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按理说似乎更加独立一些,但这姑娘却走了另一个极端,体弱、胆小,不会做农活、不会做家务。有了老大的呵护,就更加肆无忌惮的软弱起来,缩在老大的羽翼下,像是蚕蛹般的缠住了老大的手脚,形影不离。老大,定是深爱这个姑娘,天天暖着她,对外面的世界绝少过问。
回乡后,老大先是在镇里的农机厂做了个技术员,但由于离家较远,其实也不算远,反正妻子大约是在家守着闻不到他的味儿了,便硬生生的把他拉回到了乡里。而此时,老大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如此过下去,乡里也便乡里了,好歹有份工资,算是公家人。
但一次意外事故,非工伤的事故,老大左眼遭受重创,瞎了。至今,男友说起老大的那次意外都觉得可惜,我没见过老大,但我能够体会这种可惜。
老大,瞎得不仅仅是一只眼,仿佛一个机器失去了他最重要的零件,他失去的几乎是他的整台机器。可能还有其他一些原因,老大很快回家务农。这时候他的第二个女儿出生。
从此之后的数年,同学们都没有见到过老大,有一年,几个同学突然心血来潮要开车去安徽看看老大,结果辗转了不少路,找到了老大的家——村儿里的几间破房子,连院墙都没盖。
那是大家第一次看到老大的瞎眼,这一只眼睛带走了老大原来身上所有的灵光,老大像是一根将灭的蜡烛。
老大尴尬的迎接着几个光鲜的同学,都是从各地奔出些名堂来的,口袋里装着什么经理老总的名片,言谈间虽然有对老大境遇的刻意开脱,比如说什么“我们还是光棍一个,老大就儿女满堂了。”。这时候,老大的第三个女儿正在她妈的怀里嗷嗷哭闹,老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妻子慌张不安,恨不得马上来场地震,把老大的同学们都轰到地缝里似的。
老大的女人,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图,她如果有些力气,简直要给家的四周垒上一圈铜墙铁壁,把她的丈夫和她的三个女儿一起锁在里面,与世隔绝。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妻子,老大便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图了。
这么多年,同学们也有给老大联系外面的工作,但最终都因为妻子不放而无法落实。逐渐同学们也都不在联系他了,提起老大就是摇头,也多了些轻视和讥笑。
前几天,因为我们需要一些人手,男友便想起了老大,费了一些周折打听到他的消息,说是家还在农村,但人在附近乡镇的建筑工地做些零工,三个女儿都在读书,很苦。打老大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大概对于如今的老大来说,手机只是个摆设,遇到陌生的外地号码未必需要接听。我说给他发个短信吧,男友说:算了,估计他老婆还不会放手。
现在的老大,还能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吗?还会做一手漂亮的文章?会否继续唱歌、吟诗?老大的心里这么多年如何想?他的心里装着什么?他的痛苦是什么,他的快乐是什么?
我有很多疑问,我像一个女诗人那样揣摩着老大。男友最后说:“其实,老大的苦都是因为他太爱他老婆了。”
4、爱,有时候我们给出了很多修饰和定义,越打理越打理不清。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的欲望都太多太多。作为女人,任何人都不原意一生单单守住一个穷困的男人;作为男人,都无法为了一个女人从而丧失男性所谓的成功、尊严和自由。
我们都太“能”了,“能”出很多麻烦来,这些麻烦冲击着“爱”,拾掇着爱,否定着“爱”。当然,如果有人让我们选择,让你不那么“能”,给你爱,你要吗?大概绝大多数的我们都不答应,我们每天嗷嗷的追求爱,但我们更需要一种“能人”的状态——有钞票、有尊严。
5、老大,绝对是个失败的男人。
看看我们身边的男人,似乎没费啥力气,就把家给养得好好的,且大多还有些闲钱余力来彩旗飘飘。而同样是养家,老大却要倾其全部,却仍然力不从心。
确实,我们身边的这些男人,似乎真有资格瞧不起老大。
可老大,一样值得尊敬。穷男人,照样担当着他的大责任。
他是他妻子的天、他是他三个女儿的天、他是那三间瓦房的脊梁。他不离不弃,他呕心沥血,他杠着他的责任,这责任因他的能力弱小,反而显得分外重要和宝贵。
我们在大城市的街头巷尾,一定也能看到很多很多似乎失败的男人,倾尽全力尚且无法让家人安然生存。但他们,可能就是老大,曾经有过潇洒的青春,曾经有过丰富的内心,只是责任让他们黯然了,而他们的苦却让这份男人的责任更显出一些光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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