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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坳,七年来都没有变过模样,那一条小街、那两排枯杨、人们口唇间的那些煤灰,甚至电线杆子底下晒暖的老人数量都没变,逝去一位,便来顶替一位。
冯家坳,如乡野一座废弃的古庙,太过苍老,于是便不会再老。而李不乖和王小样儿就是虔诚的香客,每年都来点烛香,这动作本身就算祈到了的福分。
1月5号中午,我在冯家坳等到了王小样儿。老远看见一个男人过来,仰着脸四处张望,耳朵在风中支棱着,便是王小样儿了。
“不乖,来了!”来人,王小样儿,嘴唇裂着,黑黑紫紫,说话间总要抿几下。
“嗯”。
“瘦啦!”
“嗯”
我每回见到王小样儿的最开始总说不出话,一出声立马就要流眼泪。所以一般,王小样儿都会立刻把我带到旅馆里,花个把小时暖我,把我暖出声来,我这才说:“王小样儿,你个贼小子,快想死我了。”
说完这话,我总会咬他的耳朵。那两扇耳朵可一点也不喜见人,因为长期在西北各地吹冷风,耳朵边缘已经风化,舌尖碰到,便有一种咸涩的味道,好像吃半扇风干的猪头肉。
如再仔细瞅他,便能看见额头、眼角的纹络,捋开来,纹络间还有往昔的白皙颜色。
可这不是属于岁月的印子。
如果你是个在西北奔波7年的地质勘探员,你皴裂的脸膛、粗糙的手掌、熏黄的牙齿、身上那股子馊面团的气味,这些都是和岁月没有关联的印子。
王小样儿,还正年轻。
于是,我总静卧在他身体的包裹里,像静卧在我的青春里。
一旦我和他安静下来,王小样儿喉咙里就会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一种王小样儿专有的情话,所以我喜欢听。
王小样儿在七年前告诉我他要去甘肃的时候,喉咙里也发出过这种咕噜咕噜的声音。
当时,我们都在郑州,我在一家报社做编辑,王小样儿在一家地质研究所做研究员。江浙沪五日游后,我们在谁的家里干完那事儿,很是好了一阵子。那好,像两株饥渴的植物突然遭遇一场甘露。这么说一点也不色情,而是说明我们好得很纯粹。
可好了没多久,王小样儿就说:“不乖,我要去西北搞勘探,怎么办?”
“非要去不可吗?”
“嗯。”
“那你还问我个屁。”
那天晚上,我趁王小样儿睡着了以后,把他踹到了床底下,疼得他“哎呀”了一嗓子,然后就光着屁股坐地上抱着头抽了半包烟,我蒙着被子嘤嘤的也跟他哭了半包烟。后来我俩趴在地图上找到了冯家坳,画上了红圈儿,约好每年至少在那儿约会一次。这才算是对彼此有了交代。
第二天,他就收拾东西去了西北。而我不久也收拾去了上海。
那件事,至今想来都很爽。不是人人在年轻的时候都能谈场这么cool
王小样儿,睡熟了。半张着嘴,打起呼噜,四肢舒展,那可爱的俗物也蜷起来,睡了。冯家坳的月亮从窗口透进来,光影在寒风里瑟瑟的发抖,年年如此,一晃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