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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情感生活记录 |
分类: 我的亲密关系 |
从2000年的12月23日之后,每年,一到日子一进入12月,我的心里就开始发紧发沉,日子越往后,我的心就越是紧得仿佛都缩成了一团,沉得连自己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因为自己这一年过得好不好,而只是因为12月23日是我母亲的祭日,七年来,每到这个日子的来临,我一方面要维持着在圣诞前的喜悦心情,做着我喜欢的节目,一方面我自己的心,却是那样无法控制地沉了下去,静静地静静地,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写字说话做任何事都是多余的,都不能表达我的心中的那一份怀念。
过去的那几年,我都是看着我妈妈的日记和书信、她的读书笔记以及她的流水帐度过了这个日子。我看着我当年送给她的戒指和其他一些手饰,听着钢琴诗人肖邦的CD,这些东西当年我送给她,如今又回到了我这里。而往往在听到降B 小调第1号夜曲时,我早已泪流满面了,再也不无做任何事情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母亲,每一个人怀念自己母亲的心情各不一样。让我最最遗憾的是,现在的我无论做什么事,我都再也无法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而我总是觉得自己的背后空空荡荡的,因为这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已经去了,再也没有了。
我们家的阳台上总是种着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虽然不知那是什么,我对于植物的肤浅的知识,让我从来也不敢碰母亲种的那些花草,那些花草我也从来没关心过,只是对于那种葱绿印象极深。如今,只要一想到母亲,那片葱绿便扑面而来。
这些年来,我也接触了一些母亲的朋友,那些叔叔、阿姨讲述的母亲似乎可以写一本书,而我却写不下去,心中的悲痛太深太重,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笔。
我的母亲是我最挚爱的女人,在我的心目中,她是最了不起的!她也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最特别的一个,她的大智和笃信,她的坚强和宽容,我就是再努力也不及的。
她一直体弱多病,她曾经预测说自己最后一定是因为心脏不好而没有活得更久,最坏的情况是瘫痪在床上,所以那些年来,她一直反反复复地看病,看的是心血管专科。可是,后来她却得了癌。她在谈到她自己的病情时,完全是在一个冷静的头脑的支配下,谈起一个女人的病情,听起来是像别人的事,第一次我看到她去看医生写的病历,一把抢过来看,那上面写了一个Ca?她就说,那就是癌症,而当时, 我们家人还在想用什么方式让她明白,她病得不轻,我们谁都不敢提那个字。可是,她早就明白了,她说,也就是说不是个好东西了?她的目光中有着那样的乞求,真希望一切都不是这样的,然后她就半天没有说话,再后来,她转过脸来对我说:“看现在这个情形,我点灯熬油还能活一阵子吧,不会这么快就走的”。实际上,当时的主刀医生对我们说,她可能只有半年的时间了。半年,这是多么短的时间呀,那时我一想到这个时间都会泪流满面。幸运的是,她后来又活了三年。
可是,这三年是怎么样的三年啊!
在她走了之后,我看了大量的关于这方面的书籍,也很注意收集这方面的信息,每一年我都不厌其烦地对我婆婆和我周围的其他女性朋友去唠叨,让她们都去科体检。我自己也从不放松,每年都要体检,就是这样,如母亲得的这种卵巢癌,还是很难在早期查出,这一点也是癌症专家们的共识。我曾经播过一条关于这方面的新闻,我将这份新闻稿也永远地保留在电脑中了,在家里,有时我会莫名地将这条新闻读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是直播台上正式播出是一样。我想,自己是不是也得病了。可是仔细想一想,如果是我得了这个病,哪里会有她那种精神来面对生活呢?而这也是她有那么多的,各行各业的各个方面的朋友,可我却没有的的原因,她的一些行为和精神,的确影响了她周围的人。
我这个最亲近她的女儿,虽然看了她的读书笔记,早年的日记、书信和一些生活记录,也向一些叔叔阿姨们了解了她过去的生活和大人们之间的友谊,但是,在我想写她时,仍然是脑中空白一片,只能是泪水链链,写不下一个字来,也许是因为我想说的,特别是对她说的话太多、太多了,分不清自己要讲什么。
我还记得她五十岁生日时,我就在她的身边,那时我爸爸在德国,她闷闷不乐地去拍了一张照片,一个女人五十岁的感怀,在那一年不知不觉地来临了,我看了她的那张照片说,那个照相馆的人拍的是什么呀,一点也没有拍好。也许是因为心情,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那一时刻她拍下的只是有一点木讷的伤感。我对她说,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为什么不烫一个大波浪,把自己拍得漂亮一点?她说,你整天都在忙,谁知道你什么时间有空?后来我们约了第二个星期日,我带她去了佛图关的公园,那一天,我特别脱下她不喜欢我穿的牛仔裤,我穿的是她特别喜欢的一套淑女装,淡黄的衬衣扎着黑色的飘带,下穿一条深绿色的一步裙,我们俩在当时的好朋友电视台的李小维的镜头里出现了多次,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拍的很幸福。这一组照片在母亲的记录中,是最温馨的,而我当时还对她说,你还有六十大寿哩,到时我给你好好办一办,过了六十,还有七十,我们每一个大寿都好好操办一下,让你当一个漂亮妈妈。
可惜,这些话都是哄她当时高兴的,她六十大寿时,我在海口,只是寄回来一枚蓝宝石的戒子,因为她喜欢蓝宝石,而我此后再也没有为她好好拍过照片了,也没有想到她根本也没有七十岁的大寿了。
那时,我对于母亲的感觉是非常特别的,有时我觉得她更像是我的姐姐,我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朋友,我看着她在家里织着没完没了的毛衣,就算她不出门,对于我的所有事,她都还是了如指掌,如果我不说,她也不问,我说了,她就说她知道了,她是尽量在理解我当时的想法和做法,我喜欢的人,我不喜欢的人,喜欢我的人和不喜欢我的人,
当我问她,为什么她什么都知道时,她就说,你是我的女儿嘛。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我今天也有了自己的女儿,才能深刻地理解,现在YURIKO也是会问我,为什么她做什么事我都会知道呢?我就想起了母亲的这句话了。
在母亲得病住院时,我看到一次来看她的那些友人与她交谈的埸面,我的感觉是,她自己谈笑风生的一点也不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反倒是来看她的那些人才像病人,她能在人前将自己悲伤藏得那么深,一点也不让人们看出来,一是她的坚强,二是她的个性。她哭起来时,都是为了不值得的电视剧的剧情呀什么的,一点也不隐藏自己,但是真的为自己而流泪我却没看到。我最后只在她的日记里看到过和了解过这一点。
现在我回忆了一下,凡是我的朋友,全都与母亲相处甚好,有的我的朋友和同学还将她当成一生的楷模,这是为什么呢?有的同学,我自己都不太要好,但后来却成了母亲的朋友,与母亲通信写贺卡的,我还在旁吃小醋,说,你可是我的妈妈哟!我想,母亲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朋友,是因为她的思维方式,她始终都为他人着想,凡事站在别人的立埸上来思考一些问题。
在我来美国之前,我和她之间的一埸重要的谈话,那埸谈话是从下午2:00-6:00.差不多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她开始还说,她刚从海南回来不久,怎么我就来了,ZW也来了,一个一个都来了,是为什么?她说,她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是转念一想,不会吧。于是,她就明白,一定是我要走了。我告诉她,这一次是去美国,她很支持我,她说,她一直白我总是要走的,去美国和去北京或是海南,都是一回事,去了就争取站稳,不回来也行。当时我就对她说,那怎么可能,你还在生病;她说别管她了,她总是要老的,也是要走的,孩子们要走自己的路。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我和她之间最后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了。她开始向我交待一些她的身后事,她说的那么平静,起初我还没有清醒地明白她在说什么,后来我就一直在哭,而她像在在转述别人的事,我想,她早就想好了要说什么,她一直没有流泪。
她向我交待了所有在当时她可能想到的将要发生的事,家里的、外面的。
后来那些事情果真是发生了。
还说到我自己的一些事。她说,要我改改脾气,事业、婚姻都要靠自己去经营,自己也要成长,要学习做家务和料理生活。她说要将那几本菜谱保留给我,她让我与ZW好好过日子,她还说,ZW男人还是挺细心的,她始终记得我们开车去三亚玩时,大家都坐在车上了,ZW上楼回家了,给她拿了一个小枕头放在她的身后,这让她一路上都很舒服,而我这个平时很细心的孝女,却完全没有想到。
她还问了一些去美国后的情况,以及可能会有的一些困难。
她说这些话时,我一直在哭。她就像是在交待她的一切。平静,笃定。而我是多么慌乱呀,我知道自己快走了,许多事都顾不上了,最后,她问我都记住了没有?我泪雨滂沱地点着头。我对她说,别对我交待呀,因为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她说,现在不交待,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后来,我们总算是谈到了一些开心的事,就是关于谁最喜欢我,她说是曾伯伯,还有钟阿姨陆叔叔,还有卢阿姨。又说到我的一些朋友们,YP、YH、LILY、RL、HY、YS、HX、YY等。
我真的没有意识到,我以后有可能再也不能这样与她交谈了。我出来时,是她催促的,她说,一家人都在家等我吃饭了。我走了,刚下楼就又冲回来,我看到她,平时已经不怎么走动的她,竟然已经移步到了窗口,她是想从那里看着我。
我冲回房间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我哭得止不住了。后来她说,哭完了再回家,别让人家看到你的眼泪。她说,你明天临走之前不是还可以再来一趟吗?
她的这句话提醒了我,也提醒了我以后的生活。每当我想哭时,都是因为这句话而熬过来的。她至始至终,没有落泪。平时这个看个破烂电视剧都会哭得一塌糊涂的妈妈,那一天,那么平静地对我说了她早就打好腹稿的一切,在看到我突然回上海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要向我交待什么。而当时的我多么愚蠢,因为我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在我的心目中,她始终是那么明亮的诚恳的人。她的那些对事物细腻的感知都遗传给了我,她那些才华和丰富的想象力是不可多得的,她对我和弟弟在11岁左右时的文学启萌式的教育是那样地特别,以至于今天弟弟还在各处翻找那本普希金的诗集----欧根奥涅金,她总是让我感受到爱的力量和生的活力,就是在她生病时的每一刻,只要是在她的身边,我都能感受到这种力量的推动。
我不知道,那一天,她在窗口看着我,是否也像我一样流下了眼泪,但是她还是将她的力量传给了我,尽管我知道,她说的一切都是客观存在的,我明白,从那一时刻起,我只能牢记着她的话,远走他乡了。
我是一路哭到美国的。特别是在飞机上时,我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我闭上眼睛,眼前是母亲在窗口向我挥手的身影,我睁开眼睛,眼前还是这一情景。一路上,我要乘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当我在洛山矶转机,终于有一个同机的中国人过来问我,为什么要哭。我就告诉她,我母亲在住院,在生病,而我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选择离开她呢?我是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自私的女儿啊!
当时J来纽约的JFK机埸接我,他与我是第一次见面,他问我,是不是哭了?我就说,是的,因为母亲的事。
今年春天时,我在花店里看见了这种草,我将这草草买回来,如今又分出了两盆,看着这绿荫荫的花草,我的心里特别踏实。我知道,我可以贴近这种绿色写下一些文字了,为了母亲,为了我的亲人,为了我自己。
而今年又与往年有什么不同呢?是的,无论我是否准备好,我钻心的悲痛还要再来一次,在今年,我的又一个亲人病倒了。
不同的部位,同样的癌。我的心疼无法言说。
我的写字台上放着那花草,我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些花草繁茂地生长着,感受着这静悄悄的生命。我满目的葱绿好像是母亲亲切地注视,我知道,我和她的交流现在换了一种形式,我们都不再讲什么,也没有眼泪,一切就这样发生着。
附一份关于卵巢癌的新闻:
【本报综合十三日电讯报导】癌症专家首次达成共识,认为事先很难检查出来而且死亡率特高的卵巢癌(ovarian cancer)可能确有一些早期征状。他们13日建议妇女,如果数周内会突然腹胀、骨盆或腹部疼痛、觉得经常需要小便、食慾不振或吞咽困难,应该及早去看医生。美国防癌学会(American Cancer Soci-ety)、妇科癌症学会(Gynecologic Cancer Society)和妇科肿瘤医师学会(Society of Gynecologic Oncologists)13日发表「共识声明」,列出前述征状。他们表示,如果出现前述一种或数种征状,可能是卵巢癌的初期征兆。提出新建议之前,医生一直认为,卵巢癌没有预警,一旦发现,患者往往已进入卵巢癌末期。资料显示,卵巢癌是妇女癌症中死亡率最高者。美国今年发现2万2430个新病例,预料其中约1万5280人将会死亡。卵巢癌没有很好的筛检工具,目前及早发现卵巢癌的方法主要靠经常做骨盆腔检查。医生表示,他们希望这些建议将促使病人和医生了解卵巢癌可能出现的先期征状,导致及早确诊,借以挽救患者的性命,至少增加其存活机会。但是,目前无法断言,这些建议能否发挥效用,也不知它们是否会造成妇女一窝蜂进行检验,甚至做不必要的手术。不过,癌症专家表示,值得为及早发现卵巢癌做更积极的尝试。如果早期发现,并在癌细胞扩散到卵巢外之前把它切除,93%的患者可以存活五年。但是,只有19%的患者在这么早期发现患病。所有确诊患卵巢癌的妇女中,能够存活至少五年者仅占45%。相比之下,罹患乳癌的妇女中,89%存活五年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