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昨晚的风，秋水一样，哗啦啦，流了一夜。我听了很久。

第二天，秋水尽罄。空气很干，那种秋风一起便海枯石烂的心情。

二、张老头叫我站起来，解释一个东西，我惶惶地起来，莫名其妙地嘀咕出俩字：恬淡。张忽然象笼子里的野兽一样乱走起来，暴跳如雷痛心疾道，不屑一顾，说你说的什么呀，又在黑板上书淡泊二字，大讲特讲起来。差不多的意思，高中老师张老头知道恬淡这个词，也听清了恬淡这个词，但他非要装着没听清。如果他诚实地说他听清了，反而象污辱了自已似的。不但如此，他对我惶惶地站起，惴惴地回答，还要以暴跳如雷痛心疾首来表示蔑视。这个老杂毛。自卑狂。就如生活中，别人问你个什么，你回过，那人也听清了，但如果你口齿不清或神情扭捏的话，问者便要装着不敏感，再问一次。都听清了还装什么孙子？他一定要问到不使自已自卑为止。大家都自卑，于是大家都不愿接受一些令人自卑的形式。有时形式是大于内容的。

老珠的一段文。老珠直面人心的勇气，我是佩服的。他善于让人性赤裸裸地晒太阳。看他的文，有时很害怕。因为他哪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愤怒，就可能击中你的死穴。想逃也逃不脱的尴尬、不安。

比如这个，自卑，大家都有。我同意。但他揭发的同时，那种鄙恶自卑的意味，我不苟同。我们都自卑，同时，我们都自负。一个人，单剩了自卑，或单剩了自负。都是混乱的，混乱自己，也混乱别人。

就像卡尔维诺的《分成两半的子爵》。梅达尔多，我的舅舅。在一次战争中被炸成了两半。两半都活了下来，一半是恶的梅达尔多，一半是善的梅达尔多。纯恶的梅达尔多招人恨，让人害怕。纯善的梅达尔多也招人恨，让人远离。他们的生存受到了威胁，生活岌岌可危。当两半的梅达尔多合为一体，即不好也不坏，善与恶俱备，混乱的生活正常了。远离的人，潮水一样涌回了他身边。

人就是这样的矛盾体。善与恶，自卑与自负的相互较量。即是人性的完整。曾经，我逃避内心的自卑和小恶，并为它们感到不安和难堪，甚至厌恶它们。但我现在不。自卑也是一朵小花。它得向阳，见光。

三、弟弟和弟妹来了。想起弟弟带着身怀六甲的弟妹，要穿过乡村，穿过城镇，穿过车流和人群，倒几趟车，才能站到我面前。我便莫名的担心。弟弟的病，以至于他还像个孩子，从不懂得照顾人。甚至自己也照顾不好。但见到他们后，我知道，我错了。

弟妹是哑的，也听不见人声。我不知道怎么和她交流。弟弟却懂她，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调动弟弟的情绪。过马路，弟弟护着她。吃饭，弟弟再三交待，她不能吃辣椒。即使吃上了饭，他也是吃几口，瞅弟妹一眼，夹菜，倒水。弟弟本想再住上一晚的，弟妹却拉下了脸，眼一瞪，手指着家的方向。弟弟立即收拾东西。弟妹笑了。

弟弟知道体贴人了。真让人欣慰。说是要送他们到车站的，但我没去。因为懂得了心疼人的弟弟，让我觉得安全并值得信赖。

五点多。弟发来短信：姐，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