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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一杯热热的茶,在这个热热的季节,我开始写下关于林虹的故事。
一、
林虹从那个小饭店出来的时候,脚步已经有些摇晃,十二块钱一瓶的劣质ho红酒在胃里不停翻腾。
她扶着路旁的一棵树站住,微微喘了口气,掏出纸巾擦擦头上的汗,想吐,但没吐出来,干呕了几声,却呕出一行眼泪。
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林虹跟儿子说,小奇,下午妈妈不回家吃饭,你自己放学了到外边买点东西吃。小奇吃着饭,头也没抬,好。林虹又对低头扒拉稀饭的于由天说:我下午不回来了。于由天“嗯”了一声,也没什么反应。其实林虹特想让他们问问她下午干吗去,为啥不回来。他们一直不问,她今天过生日这个话题就没办法说出口。
三十五岁生日啊。林虹一直比较恐惧三十五这个年龄,她总感觉女人在三十五以前是步步蒸蒸日上,积累着骄傲的资本,可过了三十五就不同,慢慢开始走下坡路,再怎么拼命,也是落日渐暮。
一个女人在三十五岁之前如果事业上还没有起色,那就别再抱什么幻想,如果三十五岁之前家庭还没有繁荣昌盛——比如换了大房子、家里还存有积蓄、孩子听话、老公没有外遇,那就意味着幸福还很遥远。
对于三十五岁的恐惧,让林虹有些神经兮兮的。这话是一个科室的王尼娜说的。王尼娜说,林姐,过了三十五你还是你,一切还会照旧,你信不?
林虹不信。过了三十五,一切都会不一样。三十五,那是个坎,扼杀女人希望和幻想的坎。
下午一下班,林虹脱了白大褂,在镜子前照照,感觉头发不乱,衣服还得体,就朝欧陆风情走去。欧陆风情是一家新开的咖啡馆,门口的装饰是怀旧的烟叶黄,很典雅,时时有音乐从门缝飘飘地挤出来。林虹不至一次地想象着,在暖暖的午后,透过咖啡馆厚厚的玻璃窗,端一杯热的咖啡,看窗外来往的人群。可惜,她总是那人群中的一个,总是别人透过透明的大玻璃窗在看她。
林虹走到欧陆风情门口时,她看看两扇冷硬的铁艺大门,脚底下又犹豫了。一个人来喝咖啡,不神经人家也会认为你神经了,那有一个三十五的女人独自来这里?
想了想林虹又转身向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去,那里有几家小饭馆。
她点了一盘红烧茄子,一份鸭脖,一个紫菜蛋花汤,还点了一小份酸汤面,然后对服务员说就这些。服务员估计刚从农村来打工没多长时间,看林虹一个人来吃饭就奇怪,要在乡下,哪有女人敢一个人这样糟蹋这样浪的,她不走,看着林虹,林虹就问,有红酒吗?服务员扭过头对玻璃柜台后面正修指甲的女人说,老板,有红酒吗?老板头也没抬,有,12。林虹感觉12块钱一瓶的红酒实在对不起自己的生日,可已经到这里了,就凑合着吧。
红酒估计是色素兑的太多,看起来跟血一样,杯子也不甚干净,杯子外面乌乌一层,使得那劣质的红酒看起来更显得龌龊。红烧茄子做咸了,要搁往常,林虹肯定会叫过服务员让她去问问厨师是不是打死卖盐的了,可今天,是林虹的生日,三十五岁生日,尽管一切是那么不尽人意,但她还不想更糟,破坏仅存的一点情绪,凑合着吧。
林虹没吃多少菜,喝光了一瓶红酒,吃了几口面条,才出饭店就感觉有点晕的厉害。
林虹掏出手机给李晓玲打电话,想叫她出来坐会,说说话。
李晓玲是林虹的同学,今年也三十五了。李晓玲一接电话,电话里正吵吵闹闹。
晓玲,你家干吗呢?
林虹啊,几个人在打牌呢,你来不?
不了,你们玩吧。
看看表,快9点了,林虹想想还是回家算了,尽管她特别不想回家。
于由天还没回来,小奇在看电视。林虹问小齐作业做完了吗?小奇回答一声完了,接着看他的动画片,电视里发出脆脆的笑声,小奇也跟着笑。多大人了还看动画片。妈,你不知道了吧,动画片在国外都是给成年人看的,我还没成年呢。你爸呢?我爸刚打电话说晚上加班,晚点回来。加班,加班,一个宗教局的破科长哪有那么多班可加。
头有点疼,林虹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翻腾几来回,眼里就翻出了泪。这生日过的,没有礼物,没有人问候一声,除了自己外连一个惦念的人也没有,这过的叫啥生日啊。
于由天还没回来,林虹看了几页闲书,迷迷糊糊睡着了。
林虹的三十五岁生日,令她恐惧的三十五岁生日就这样磕磕绊绊过去了。
二、
第二天一上班,秦敏之科长打电话叫林虹去他办公室一趟,秦科长五十多岁,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一年四季衣服整整齐齐,透着对生活的刻意。
秦科长喝一口茶杯里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在嘴里回味了一下,林科长,刚小谢联系了市第二幼儿园去打乙脑疫苗,你安排一下。
大概有多少人?
具体你问小谢吧,这事由你负责。
林虹的头还隐隐的疼,估计昨天那酒质量有问题。她答应一声,过去找小谢。
王尼娜刚拖完地在换工作服,她凑近林虹耳边,笑嘻嘻地问,林姐,三十五岁生日过了,你还是你吧?
变化?当然是老了。
王尼娜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丫头,27了还在谈恋爱,几亩地的茄子都让他挑遍了,就没挑出一个能做菜的,仗着漂亮,可漂亮随着年龄会打折的,跟她说她现在也理解不了。王尼娜一伸胳膊把白大褂袖子朝上拉了拉,得了吧!老,我怎么没看出来?
林虹心说,老是一种感觉,你一丫头片子怎么感觉的出来。
林虹笑笑说,尼娜,你找一下小谢,问问他第二幼儿园打针的事,顺便让刘蒙和李郡来一下。
王尼娜答应一声出去了,林虹又给李晓玲打电话,想给她说说自己已经过了三十五岁生日,已经进入中年行列了。手机刚接通,李晓玲先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说不行,她要离婚,李汉太不是东西,昨天晚上打了她。林虹一听,这李晓玲怎么还跟前几年似的,动不动就离婚,可离了八百遍了还过的好好的。林虹让李晓玲哭完,说别张口离婚闭口离婚的,不就打你几下吗,你估计又给人家脖子脸上挠烂了吧。李晓玲不吭声了,林虹知道李晓玲那两下,动不动就伸出两只手跟蜘蛛精一样抓来挠去,那么长的指甲不给李汉留点纪念,李汉才不会打她。
劝完李晓玲,王尼娜、小谢他们进来了。林虹问小谢幼儿园有多少孩子,小谢说大概有400多个,李晓玲就让负责库房的刘蒙去准备疫苗和注射器,她吩咐王尼娜、李郡、小谢和她一起准备去打针。
幼儿园的孩子在教室里排好了队,一个个伸出了小胳膊,看起来跟池塘里的小蝌蚪一样,可爱极了。林虹摸摸站在排头的小男孩的头问他,怕不怕?小男孩一挺腰,一仰脖,不怕。林虹笑了,简直跟她家小奇小时候一摸一样。
一个人负责一个班,才刚开始打,就听见满幼儿园都是哭声。一个孩子哭,一个班的孩子都跟着哭,还没打的孩子也哭,抓天叫地的,吵的林虹头都快爆炸了。
林虹给老师说先不打了,让孩子安静一下,教师空间这么小,孩子又多,别急出病来。老师说行,她把打过针的孩子集中到睡觉那屋,然后让没打过的孩子坐在自己坐位上一个老师给孩子讲故事,林虹过去看看王尼娜她们哪里怎么样。
这时候园长过来,她跟林虹说,今天一天能打完最好今天打完,明天许多班要准备参加市里调演的节目排练,恐怕没时间。林虹一听,那好,接着打吧。
紧紧张张打了一天,总算接种完了,林虹说:晚上别走了,我请你们吃涮菜。
林虹知道这次给幼儿园打针除去小谢联系应得的提成、上交防疫站站财务外,科室还可以留几百块钱,先请她们吃了慰劳一下,回头给秦科长说说找个条子报了。
几个人刚在夜市找位置坐下,还没开始吃,林虹的电话响了,林科长,我是幼儿园园长,刚才有几个家长打电话来说孩子回到家说头疼,恶心。
林虹说,你给家长解释一下,这属于正常反应,没事。
谁知道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多,幼儿园园长又打电话过来说,一个班就有十来个孩子说头疼、恶心,有几个孩子还吐了,让他们赶紧过去看一下。
林虹一听头轰地大了,她急忙去给秦敏之汇报,秦敏之一听又急忙给站长打电话,站长一接电话就火了,你们怎么搞的?还不赶快过去看看去。要是问题严重立即送120,我马上过去。
林虹和秦敏之打了车赶到幼儿园,120急救车已经到了,园长说有几个孩子送市医院了,孩子呕吐的厉害,她害怕出问题。
林虹和秦敏之没再说什么,帮着把另外几个反应厉害的孩子送到救护车上,这时候站长也来了,站里几个副主任医师以上的专家也来了,大家看着这情况,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问秦敏之,秦敏之说疫苗没问题,是刚从省防疫站拉回来的,都在冷库放着,接种是林虹负责的,到底什么问题他不清楚。问林虹,林虹说接种是她带着计划免疫科几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站长一听大怒,什么叫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关键是孩子这么严重的反应,你怎么解释。
林虹没吭声,她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么多孩子出现反应,她还从未见过,她心里也不好受,可不好受毕竟解决不了问题。
站长说,林虹你负责这次接种,你先把具体情况写一下,那批疫苗先封存,秦科长给省里汇报,请省里专家过来,我给市局领导汇报。
秦敏之答应一声掏手机去给科室和省里打电话,林虹呆在一旁不知所措。她知道,秦敏之又一次轻飘飘地把责任全推给了她,她要为此承担一切后果,就因为她是副科长。
三、
省里和市局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防疫站,调查接种事件,秦敏之没让林虹参加,林虹只写了一个事件经过的材料交给秦敏之,她就给排除在整个事件之外了。
无所事事的林虹坐在办公室只有上网,她已经有好久没进那个叫“今夜为你守候”的聊天室了,还是单位刚开通了局域网,她进去玩过,后来晚上在家偶尔进去聊聊。于由天总说她上网是骗小孩子,无聊。可他自己整天那么晚回家他就总有理由,不是单位加班就是陪领导打牌,林虹说,下次找个新鲜的理由,于由天说,我说去会情人了你信吗?林虹说,信,会吧,反正我也人到中年了,你再找个年轻的,我就解放了。
林虹说的是真的,她感觉和于由天一起生活了13年,日子越过越没滋味,她就好像于由天脚上的一双旧鞋子,躺在门口,每天等着他穿、脱。他和她温存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短,于由天说,身体不行了,都让酒害的。林虹说,怕是给别人交公粮了吧。于由天说,放屁。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