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尘嚣的诗意栖居

——读梭罗《瓦尔登湖》有感

《瓦尔登湖》是一部心灵之书。读书界一般把它与《桃花源记》相提并论，认为它代表了一种新的乌托邦想象，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尽然；也有学者认为梭罗的思想体现了一种隐逸精神，他是一个陶渊明式的人物，我对此也不认同。理由是梭罗仅仅在瓦尔登湖畔仅仅居住了两年时间，他无意成为一个隐士，也没有放弃他的世俗生活理想，而是来到这片荒野之地，静下心来反思十九世纪的美国社会在工业革命影响下的精神沉沦，以及在现代性大潮汹涌而来之际人类的精神困境及其解脱之道。在我看来，《瓦尔登湖》的写作是一次精神涅槃，它贡献了一种全新的生存智慧——诗意的栖居。这是在发达工业社会特立独行的哲学智慧，它与桃花源里小农式的想象不可同日而语。我读《瓦尔登湖》最早的译本是徐迟翻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1982)，后来这本书的中译本将近三十种，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徐迟的翻译，译者自言“曾得美国汉学家费正清先生暨夫人鼓励”，可能更接近作品原初的风貌。《瓦尔登湖》包括十八篇散文：经济篇/我生活的地方；我为何生活/阅读/声音/寂寞/访客/种豆/村子/湖/贝克田庄/更高的规律/禽兽为邻/室内取暖/旧居民；冬天的访客/冬天的禽兽/冬天的湖/春天/结束语。从这些篇目可知，梭罗过的是一种独居生活，他在独处中记录下了他的所思所想。梭罗深刻地思考了文明与自然的关系，这与他对社会的深刻批判联系在一起的。他生活的19世纪中叶的美国正处于工业化、城市化和商业化快速增长的资本主义发展时期，物质主义和经济至上是社会占主导地位的思想，梭罗认为美国虽然摆脱了英国的殖民统治，取得了政治上的自由，却仍然是经济和道德的奴隶。物质主义导致人们把经济利益放在首位，以此来衡量生活的价值。梭罗说，“如果一个人因为爱森林而每天在树林里散步半天，他就有被视为游手好闲的危险；但是如果他整天时间都花在投机生意上，砍光这些树林，使土地不合时令地变秃，他就会被视为一位勤勉、创业的市民。一个镇子似乎除了把树林砍倒就对森林毫无兴趣！”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生活正是要医治这两方面的弊病。他实践的简朴生活，通过把物质的需要减低到最少，从而更大程度地满足精神的需要。简单意味着更多的生命自由，这是大自然的规则。梭罗深谙这个规则，在远离物欲负累的自然中生活，梭罗充分感到自由生命的美丽庄严。他每天沐浴自然之光，在寂静空幽的松树、山核桃树和黄栌树下凝神思考。他种豆捕鱼，与禽兽为邻；他行走于松林，感受着绿荫浓浓中生命的光辉。

梭罗说：“我到林中去，因为我希望谨慎地生活，只面对生活的基本事实，看看我是否学得到生活要教育我的东西，免得到了临死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生活过……”。回归自然、保持心灵的单纯，不要把多余的物质和精神花在额外的事物上，不要用复杂的方式来解决简单的问题。但遗憾的是，绝大多数现代人却被各种物质欲望所困，放弃了精神追求，过着形为物役的生活。古时如此，今天，这样的情形依然存在且愈演愈烈。太多的人只关心物质生活和感官享受，几乎不会去关注个人利益之外的事物，心灵世界日渐局促、荒芜、枯寂。在这个充斥着声光刺激和视听陷阱的时代，海量的信息制造着太多的喧哗和骚动，像多彩的肥皂泡让人目眩神迷，经典的文字反而被冷落，以至于安安静静地阅读一本好书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其实瓦尔登湖也不是象桃花源那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而是一片“荒野之地”（wilderness），似乎是与文明相对的蛮荒之地，而梭罗却把荒野之地当作神圣的地方，那里未经世俗鄙见渗透，能给人更多精神给养。梭罗整天游荡在山间树林，更为清晰地认识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瓦尔登湖》给我们今天提供的精神价值要远高于古典式的乌托邦。梭罗终生都在探求生命与精神的自由境界，他在荒野世界中找到了精神的对应物。梭罗在瓦尔登湖居住期间，积极参与美国民众反对黑奴制的斗争，并为此写了《论公民的不服从》（Civil Disobedience）一文，提出了“消极抵抗”这一著名的主张。这篇文章曾经被列夫·托尔斯泰、甘地、马丁·路德·金所引用，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梭罗的思想价值核心便是“不服从”，在他的一生中几乎可以看到不断地说“不”。荒野之地涵养了他的生命的野性，对于梭罗而言，森林、湖泊、鼹鼠、狐狸、潜水鸟、猫头鹰都是引起他思想生发结构的灵感意象，也是梭罗独立精神的培养和自主思想的养成的源泉。梭罗居住瓦尔登湖是在1845年，当时的美国正处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尾声，人们开始越来越多地感受到物质文明带给人们的“先进”，梭罗并不反对工业革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效率的提升，他担心的是生命的质量并不能随着效率的增加而得到改善。不得不说，这种担心至今仍然有效。我们追逐物质的脚步太快，把精神丢下太远了。梭罗说，“多余的财富只能买来多余的东西”，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到处都是多余的东西，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大家反倒视而不见了。远离世俗喧嚣，回到生命本真，这是梭罗给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