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哲学背后的渔樵
(2023-07-14 19:2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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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哲学背后的渔樵
刚刚谈论了“文化背景深处的扁舟”,意犹未尽。因为“扁舟”只是一个诗学意象,而在诗学背后还有它的哲学支撑。在历史哲学的背后,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就是“渔樵”。最近研读了几本这方面的著作:赵汀阳著《历史·山水·渔樵》、刘康德著《鸢飞鱼跃——中国哲学语素论》以及殷学国著《青山青史:中国诗学渔樵母题研究》,收获颇丰,但感觉还有不够通透之处。其实以“渔樵”来阐释历史哲学是一个极为方便的法门,不需要绕弯子。我们来看明代诗人杨慎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也被罗贯中用作《三国演义》的开场诗,也是对那个乱世的哲学概括。渔樵是历史的旁观者,而那些当代英雄,只不过是历史的跳梁小丑而已。“浪花淘尽英雄”,最终成为历史的尘埃。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
【乔木查】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蓑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
【庆宣和】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晋耶?
这是一个绝妙的观察,鼎足三分,当局者迷,没有谁能看出“鼎足三分半腰折”的结局,曹操费尽心心力,却被司马昭轻松夺去。这就是“魏耶?晋耶?”的深意。青山、夕阳还在,而英雄都没有了,最终成了渔樵闲话,诚如马致远的《秋思》所言:“不恁么渔樵无话说”,白朴的《庆东原》:“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从《临江仙》词中意象可知,“白发渔樵”是一个历史旁观者,他跳脱了乱世纷争,与那些政治舞台上的权力过客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因而能看清楚历史的大棋局。而真正的点睛之笔则是最后两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句看似轻松的一笔,实则是一个历史哲学的宏大命题。这让我想起了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的一个经典论断:“历史是认真的,经过许多阶段才把陈旧的形态送进坟墓。世界历史形态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它的喜剧。”该文的第4条注释又说,马克思后来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再次作过类似的阐述:“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这就是说,那些所谓的历史的英雄,无论是公认的,还是自封的,最终都将成为历史的小丑,成为渔樵们的笑料与谈资。而“渔樵闲话”也就成为了历史哲学书写的底本。
附:古典诗词中的渔樵
《阁夜》唐代:杜甫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赠田九判官》唐代:杜甫
崆峒使节上青霄,河陇降王款圣朝。 宛马总肥春苜蓿,将军只数汉嫖姚。
陈留阮瑀谁争长,京兆田郎早见招。 麾下赖君才并入,独能无意向渔樵。
《庆东原·忘忧草》元代:白朴
忘忧草,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挂。那里也能言陆贾?那里也良谋子牙?
那里也豪气张华?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木兰花慢·灯夕到维扬》元代:白朴
壮东南形胜,淮吐浪、海吞潮。记此日江都,锦帆巡幸,汴水迢遥。迷楼故应不见,琼花、底事也香消。兴废几更王霸,是非总付渔樵。
谁能十万更缠腰。鹤驭尽飘飘。正绣陌珠帘,红灯闹影,三五良宵。春风竹西亭上,拌淋漓、一醉解金貂。二十四桥明月,玉人何处吹箫。
《青玉案·与朱景参会北岭》宋代:陆游
西风挟雨声翻浪。恰洗尽、黄茅瘴。老惯人间齐得丧。千岩高卧,五湖归棹,替却凌烟像。
故人小驻平戎帐,白羽腰间气何壮。我老渔樵君将相。小槽红酒,晚香丹荔,记取蛮江上。
《鹧鸪天》宋代:
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双双新燕飞春岸,片片轻鸥落晚沙。
歌缥缈,舶呕哑,酒如清露鲜如花。逢人问道归何处,笑指船儿此是家。
《山水图》元代:王冕
云气笼阴隔荔萝,吾家曾住石南坡。 秋风绕屋树声杂,夜雨落山溪水多。
每有渔樵共谈笑,且无车马得经过。 京师沙土眯人目,为尔传图情奈何。
《渔樵问答歌》明代:唐寅
渔翁舟泊东海边,樵夫家住西山里。两人活计山水中,东西路隔万千里。
忽然一日来相逢,满头短发皆蓬松。盘桓坐到日灼午,互相话说情何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