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只知道他是个唱歌的，但不知道他唱了什么歌。后来朋友告诉我，他就是唱那个《蚂蚁蚂蚁》的，还有《姐姐》，还有《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每一次看见他，都觉得他像一个孩子。腼腆、直接、而迷惑。

记得四年前，一个安静的夜晚，我跟他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的街道上。似乎街道上只有我们俩有意无意间的谈话声，空荡荡，只有路灯和偶尔飞驰而过的出租车。那天谈了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觉得看着他跟我说话的样子，心里有点沉沉的。

哦，记起来了。我问他，最近喜欢干什么。他说他喜欢上修车。我问，修什么车。他说，就是北京以前街上跑的面的那种微型车。心里诧异之外，又问他：有钱挣吗？他天真得望着我说：没钱，就是帮忙。记得好多年前，听朋友跟我说过，他曾经做过流浪歌手。过过简单而拮据的日子。后来和滚石签约后，又习惯于哗哗得花钱。

在那天夜里，我俩好像还谈了一些触及人灵魂深处的一些问题。其实我当时心里一直想善意得提醒他，他的音乐，应该更大众化一点，让绝大多数人听起来觉得更好听点。但没有直说，只是点到为止。可他似乎在回答我时，说的并不是什么音乐。而是人一些根本性的处境和精神里的疑问。我一直觉得，这几年的张楚，心里一定很苦，也很孤独。其实这种孤独应该让人可敬，因为他的骨子里，想得最深的应该不是音乐。而是人，在许多处境下的生命的状态和生命的体验。

在七年前，我第一次请他帮我为《梅兰芳1930》作曲时，心里还有点忐忑。因为怕他的这种状态，适应不了我们那种翻来覆去修改的制度，和时不时需要媚俗的所谓的技巧。但在整个创作中，我发现他是非常的配合，简单而又努力得按照我们要求去做。其中有一段音乐太过摇滚。我有点不太适应，提出点异议。他告诉我，他有一种感觉，认为这个音乐是值得这么去做的。我尊重了他的感觉，没有再要求他去修改。但我当时确实不知道这个音乐我该怎么用。最终在节目的编辑后期，我找到了它合适的位置，效果还蛮不错的。

在这之后，我想他周围的朋友还有我，都在等待着他下一个专辑的产生。但，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的专辑，没有完全做好。在迷惑和不停得在心中寻找答案的张楚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有时候，我跟他在一起，我俩会面对面得待上二十多分钟，却一句话也不说。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引着他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呆着，几次下来，我也习惯了。后来他离开了北京，孤独得，疑惑得，还是冲动得？他回到了西安，呆着，修修车，走走穴，然后再呆着。那个时候他的状态应该很差。我想他应该陷入了自我设计的一个困惑无助的圈子里，他应该越发得孤独起来。那次在西安见他，我心里十分得不舒服。就像在黑暗中，走了很长时间，却看不到前面有灯光，无边得黑暗。即便是有点模糊的希望出现，转瞬而逝。

又过了许久，我在一片报纸上看到这样的说法：张楚死了，何勇疯了，窦唯成仙了。我心里暗自叹息，时不时得总是想起他。后来，从徒弟金明哲那得知，他定居在了青岛。他喜欢上了那，据说要在那长久住下去。我的心里感到一阵轻快。哦，他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了，一定不错。又很快，我在北京见到了他，他还是那样，没有变，孩子般的眼神。但他整个的神情比以往松弛了许多，谈话中的笑容也多了起来。那天我们谈了很多，关于他的音乐，关于他这几年的一些体验。他说他已经从过去的那种状态走了出来。他告诉我，他曾经有过这样一种体验，不论是痛苦还是快乐，人总是一会儿向下，一会儿向上。这个时候，他在心中问自己，人为什么会痛苦的时候往下，快乐的时候往上。难道不会再有第三种状态了吗。他想努力得找到。终于，有一次，他说他找到了。但很短暂，他并没有留住他。对于内心精神的体悟，我感觉他有很深的自我体验。而这种体验会转化到他的音乐当中去。其实他或许从来没有孤独过，他那天还告诉我，他想写，有更多人喜欢听的音乐，更大众化的音乐。我忒高兴。

我给他讲了一个许巍的故事，是真的。许巍曾经在创作一首歌曲时，心里发愿，说但愿这首歌，当患有忧郁症的患者听到时，会对他们有帮助。果然，之后的之后，许巍在深圳看到了他的一位歌迷，告诉他说那首歌，帮助她走过了忧郁。信心和感动会在这一刻，在许巍的心中升起。我想他会更坚定自己现在的创作。那张楚呢？我希望他的音乐出来后，也不再小众，不再是简单愤怒中的摇滚，不再是简单而直接的呐喊，不再是自我的游戏和内心的困惑。而是简单直接，明朗动听，温暖愉悦。带给人快乐与享受的音乐，带给人升起和有飞翔感的音乐，带给人们在感动中富于想像的音乐。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写出来。

我想告诉张楚说：孤独的人并不可耻，那些有着天赋和些许艺术才华的人都会孤独。真正的天才都是孤独的，我们或许还孤独得不够。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曾经喜欢他的音乐，他也温暖和快乐过许多人。他从来不曾孤独过。现在所谓的孤独，或许只是自我设计的一个陷阱而已。打开自己吧，和我们一起走在路上，去看看西出阳关的太阳，去听风揽月，去谈天说地。我将邀他一起去探询一段历史和文化，邀他为我们的《敦煌》作曲，也和他一起说说孤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