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之以恒的坚持是纪录者最好的品质之一。在琐碎和平淡的生活中,去抓取有趣味的东西,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麻烦的是,一个纪录片导演,要花很多的心思去和镜头前的人打交道,了解他,观察他,还会做心和心的交流。感谢邱民这几年的坚持,以及他十分用心的和李泉生全家相知相交,记录下不仅仅是一个村庄的变化,还有人的生活变化,人心的变化。
《黄河人家》第一年拍摄工作日记 (编导:邱民)
山西拍摄感受(2000年的春节 在李家山)
12000年元旦
村子到了夜晚,除了对面山坡上隐约恍惚的几盏亮点,再也看不到什么,听不到什么,偶尔有些风,几声咳嗽……二儿子海龙去找朋友玩,我一直担心这么黑的山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由此便也想起了我的少年,也是黑的夜,难走的山路,去找自己的朋友玩,那是新疆伊犁一个小的县城,四面环山,我的朋友是回族少年,我们在那样的黑夜里,说着闯荡江湖,说着十六岁的理想……从未走错过路,从未摔过跤。海龙也是如此,只是不知现如今他们的理想又是什么?海龙小时被雷管炸残了左手,一个眼睛的视力几乎为零。可是他学习好,希望上大学……我预感到海龙将承受巨大的痛苦,可是,海龙应该承担吗?他的父母应该承担吗?还是别的什么。
22000年春节 大年28
村里人都不太吃肉,以至年节时分,也以素菜为主。据说以前是穷,吃不起肉,后来慢慢养成习惯少粘荤腥,当然,现在也还是穷。天天的粉条、白菜、土豆、面,一天两顿,决不换样,据说还是当地的好饭。
吃饭时,盛菜用的盘竟然也有百年的历史。
晚上的电视,他们看的是《欢乐总动员》的广告,港台明星给大家拜年,恭喜发财之类,孩子们看的津津有味。我想知道,明星们说的给大家拜年发财时,李泉生一家是否也把自己算在内。然后又觉得自己多余,人家这样的生活或许比我的更有滋味,更真实。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品评别人的生活,一种伪善的生活感受。
村外有人自娱自乐吹唢呐,吹的是《新时代》。
李家人一如往常,没有快过年时的那种兴奋,我发现村中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与李泉生聊今后的打算,,他说没什么钱,所以没什么打算。现在愁的是海龙上中专还是高中,高中一年学杂费八百多元,这学杂费让李家人非常为难,李泉生希望儿子上师范中专,海龙不愿意,想上高中,考大学,将来做个工程师。(我问他以后想干什么,他羞涩,忸怩,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是她妹妹实在替他着急说了出来。太多的农村孩子怕见生人,说出的话也大部分是经过村支书和老师调教过的标准文件用语)。
海龙的妹妹小霞则很好,轻易就能快乐起来。在镜头面前毫不装饰。
李泉生终于又嘟囔出黄河滩上,有两孔新窑洞,还没修好,明年夏天可搬去几天,收拾那里的菜地。后来又是小霞透露,那是给海龙娶媳妇的新房。由此我对海龙今后的生活开始好奇起来。
以前,李泉生只种了一亩地的枣树,收个几百元,去年又补种了7亩枣树,估计5年以后会有明显收益。但李家山村是靠天吃水,这收成的好坏是老天给的。(只在村外有一眼泉,挑水需走三十分钟的坡路)他们一家一年地里的收成有2000元左右,帮人婚丧嫁娶吹奏,一年也能挣个一两千元。大儿子李艳生在太原打工,很少回家。一家五口人的生活也就是如此了。路和水是李家山村最需要的。
大年29
早上下雪,山村的雪景,显得很静,雪不大,村中的人声传入耳中也不大,不似我脑海中的年节气氛,想起鲁迅笔下的鲁镇,那种年节的热闹和心情,在这里都变得很平淡。
早晨海龙与李泉生商量,打算给他买个小录音机,大约30元(农村的东西挺绝,什么样的录音机才30元,我一直怀疑能听吗?)我问海龙买录音机做什么用,他依旧羞涩的样子,低着头,死不吭声,我有些无奈。
中午,李泉生说了个什么原因,总之没买录音机。
最终,我没忍住去小商店,给海龙买了下来。我一直不想因为我们而使李家的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看到海龙不吭声,总觉得这是自己弟弟一样的孩子……况且这本身就是主观的,是我眼里的生活,,从本质上说,这种变化(因我们的出现而产生的变化)是客观存在的,只是注意把握好度而已。
在这一百多年的老窑洞里,三十元的录音机放着流行歌曲,和着鼓风机和家人闲聊的声音。
李泉生在屋外围了一圈煤,晚上点着,据说可以辟邪,但现在村中已经有很多人不这样做了。
晚上,特意拉海龙打拱猪。发现这小子极聪明,算得很准。经常一脸坏笑的冲着我,晃晃手中的牌说:猪和变压器都给你。
李泉生一家人对我们很好,特别是小霞和海龙,只是海龙更内向一些,不如他的妹妹那么活泼。
大年初一
初一下午,李泉生给我们拉板胡,吸引了很多人。
李泉生说过年头几天在农村就是休息。因为没什么事,他好象有点不好意思。可我在平常也没觉得他有多忙。农村生活还是闲适,当然我只是说我在农村的这几天的感受之一。完全是那种属于富翁看着在海边晒鱼网的渔民说,生活的多浪漫啊!这种不知所以的恶劣思维方式,不知让多少人变得愚蠢。
有一天很早起床,看着李家山村的安静,心中莫名其妙的不知想了些什么,那种沉静包容着几百年来无数的生活。
黄昏时,孩子们在山间的小路上嬉笑的声音传到很远,偶尔几声爆竹的回响,有十分的质感,我有些感动,但为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人们的生活也就是这样的在沉寂中轮转,无数的希望有的延续,有的破灭。山里的孩子们长大了,上不起学或是根本无心学习便出外打工,每个人都是如此的在山路上艰难的行走。
夜里,更是安静,三十的晚上,家家点起长明灯,在远处的山上,依稀看见窑洞的轮廓,三盏五盏错落在黑暗中闪烁。
在这样的时候,来到这样的山村我不知道对我今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晚上在窑洞的火炕上,看着屋顶想到这一百多年的窑洞中,老的,少的,清的,民国的和现在的,再加上我们三个,多少人在这间窑洞中生活,这火炕上又有多少人在上面繁衍生息,百年流转……想想真是非常壮观,令人叹为观止,越想越睡不着。
大年初三元月27
今日一早,拍摄村中的丧礼。
在那条窄的山路上,几十米的白布在每个人的头顶上,绵延展开,唢呐和着哭声,邻里围观的面孔,长长的队伍在雪中的山村绵延,隐约感受一种传统的力量。
准备下葬的时候,深坑中的的儿孙们将铲向洞中的土一下一下踩实,土扬起的灰尘迅速将他们淹没,身影在坑中若隐若现,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沉了一下。我想那就是影像的力量。烧纸的时候,纸灰漫天飞舞,仿佛真的有些灵魂去往西方。
李泉生夫妇都在为丧事帮忙时,大儿子李艳生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在初三的时候团聚了。一家人聊天、吃饭,很平淡,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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