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小乌，我们喜欢你

                                                          文/风为裳

1

桃乐就没见过小乌那样蔫的男生。

蔫耷耷的小乌，就好像一棵在失去水份的土地里长了八百年的小苗一样。

桃乐会拿着手在小乌面前晃晃，说：喂，这位同学，你不是16岁，而是60岁吗？其实，还真冤枉了60岁的人。桃乐的爷爷62岁，精神头比桃乐还好呢。桃乐天天赖床，爷爷却每天都六点准时出去晨练。

小乌的衣服穿得也逗。校服明显不合身，紧巴巴地箍在身上不算，袖子与肩膀还脱了钩，那一处，像张嘴一样张着。桃乐用手把那张嘴给捏上，但只要手一松，它就张开，甚至更大了。

小乌也不反对桃乐这样摆弄他的衣服。桃乐问：你妈妈怎么不帮你缝上？小乌眼皮挑也不挑，却扔出来一句极硬的话：关你屁事？

为这话，桃乐三天没理小乌。但这难受的只是桃乐。小乌压根就没发现桃乐生气了，不理他。反正他天天除了盯着黑板发呆，就是趴在书桌上睡觉。

对待小乌这样的人，桃乐只好先伸出橄榄枝了。

可是，桃乐这边和颜悦色，小乌倒是乌鸦嘴，他眯着眼睛问：你天天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别人烦吗？

桃乐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好容易忍住没掉下来。

半晌，她回过去一句：你知道你这副样子，很讨人厌吗？

小乌动了动，没吭声。

讨厌小乌的不只是桃乐。桃乐身边那帮女生也都讨厌小乌。得瑟什么啊？长得又不帅，成绩又不好，如果像景行长得那么帅也行啊！

怪不得叫小乌，是乌鸦嘴啊！戚美然说。

可是……可是小乌很少说话啊？桃乐还是没忍住帮小乌说了句话。

戚美然不以为然：耍酷是帅哥的专利好不好？景行耍酷那才叫真的酷。

戚美然说得没错，说起景行，女孩们的话像开了一条大运河，拦都拦不住。

小乌就好像是景行的另一面镜子。景行有多可爱，小乌就有多讨厌。

尽管桃乐一再在心里说自己真不是外貌协会的，自己真不是嫌贫爱富，但是，大家就是喜欢景行，不喜欢小乌，有什么办法呢？

2

桃乐发现小乌肩膀上那个“嘴”闭上是一个午后。桃乐趴在课桌上小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到小乌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袖子与肩张开的那张嘴被线粗暴地缝在了一起。

“怎么了？”桃乐问。

小乌站起来，眼睛红红的走出了教室。

桃乐跟在后面。

在学校的大操场上，天蓝得像面镜子。

“我想离家出走！”小乌的声音像是面镜子的一道划痕。

“为什么？”

桃乐跟老爸、老妈生气时也想过离家出走，甚至还想过更不好的事，但也仅限于想想而已，纸上谈兵。可是小乌好像在说真的，悲伤简直就要从他身上流淌下来了。

大概小乌沉默了太久，太渴望找个人倾诉。小乌一张嘴，那些被镇压在他心里的话就吧啦吧啦往外跳。

“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你们都讨厌我，不是吗？”

“这个……没有啦！”桃乐的辩解很无力。

“我三岁时，我妈就离开了，后来我爸有了另外的家。我跟爷爷奶奶过日子。去年奶奶过世了。爷爷总是喝酒，喝醉酒就骂人……”小乌的声音有些冰冷，虽然才是初秋，但是桃乐感觉到了阵阵寒意。那不是只有在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吗，居然……居然会发生在小乌身上！

“上周，我爷爷从楼梯上摔下去，腿摔折了，去医院，可是，我们没有钱！我第一次跑去我爸爸家，那是我爸爸的家。我进门时，他们正在吃晚饭，是他们，我爸、他找的那个女人，还有那女人的小儿子，他们三个人围在桌前吃那么多菜。他们的脸上扬溢着笑，直到见到我，笑从他们的脸上退去，就像我是个害虫一样……”泪水从小乌的脸上爬下来，爬到下巴，落下去，落到深蓝色的校服上。

“我掀了他们的饭桌，那些盘子和碗挤在一起趴在地板上。那小男孩吓得哭。我爸给了我一巴掌。我从他家里跑出来，我很想离家出走，一了百了，再也不回头，不去管爷爷，就当自己是个孤儿好了，可是，我做不到！”

桃乐想握住小乌的手给他一点力量，但是蓝天之下，两个少年的身影单薄。桃乐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桃乐掉了眼泪，她说：“小乌，其实，真的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桃乐觉得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一点力量都没有。

3

在地铁站，桃乐等到了景行。

景行很纳闷：“找我有事吗？”

桃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不确定自己把小乌的故事说出去，对小乌是有帮助还是会带去更大的伤害。

坐在并不拥挤的地铁里，桃乐颠三倒四讲了小乌的故事，讲得她自己泪水涟涟的。景行拿了纸巾递给她。

桃乐说：“怎么会有这么悲惨的人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景行，我们要怎么样帮帮他呢？”

景行的眉头皱着，他说：“有办法联系上他的父母吗？”

桃乐摇摇头，又说：“问问汤老师或许会知道，也许也不会知道吧，不是说他母亲在他三岁时就离开了吗？还有那老爸，明显不负责的样子！找到有什么用呢？”

景行再次皱了皱眉：“这样，明天放学我去他家那片的派出所，让他们帮着查查，对小乌的抚养费和给小乌爷爷的赡养费他们总得负担吧？不然，干嘛生孩子呢！”

桃乐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人了，景行不仅是帅哥，而且是有头脑的帅哥。

景行在派出所找到了小乌妈妈的联系方式，也抄到了小乌爸爸的地址。

那天傍晚，景行跟桃乐站在了小乌爸爸家小区的楼下，一个长得极像小乌的男人出现了，桃乐的心简直都要跳出来了。

景行走过去：“您是小乌的父亲吗？”

男人抬起头，愣了一下：“你们是……”

景行居然背了几个法律条文给小乌父亲听，“如果你真的不尽这些义务，那我们只好找律师了！”

男人很尴尬地扯了扯脸上的表情股，疑似微笑，他说：“不……不用，小乌那孩子也不说清楚，上来就闹。我要知道我老爹摔伤了，我怎么也得回去啊！”

桃乐撇了撇嘴：“人都会老的，不养儿子又不养老子的人，很让人看不起的！”

小乌爸又扯了扯表情股：“这姑娘说话，嘴带刀！”

“嘴上带刀，总比心狠似刀强！”桃乐一句也不想让着他。

景行把小乌的事儿讲给了汤老师，汤老师按照景行抄的号码给小乌妈妈打了电话。小乌妈妈在电话那端一直哭，哭得桃乐都烦了：“光哭有什么用啊？还当妈的呢！”

事情貌似解决了。小乌说父亲把爷爷送进了医院，老妈回来看小乌，带了好些吃的，还给小乌买了毛衣与运动鞋。但桃乐没见小乌穿。

小乌仍是那样蔫得跟经霜的茄子秧似的。

戚美然倒是偷偷问桃乐为什么总跟景行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桃乐才懒得理八卦的戚美然。她想让小乌快乐起来。

4

那天体育课，小乌热，把校服脱下来放到水泥台阶上。桃乐拿了起来，她去传达室找了针和线。无奈，那针和线到了桃乐的手里，像枪和子弹一样，根本不听她使唤。戚美然跑过来，“干嘛这么贤惠？”

要知道，让女生保守秘密，那可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桃乐一不小心，就把小乌的故事告诉了戚美然。戚美然哭得更凶。她接过针线说：“我来！”

戚美然的妈妈是做服装的，戚美然从小就会缝衣服。三下五除二，那衣袖和肩被戚美然缝得有些天衣无缝的样子。

桃乐把衣服悄悄送到水泥台阶上，然后跟戚美然感叹：“他总是不快乐，他说他是个多余的人，让人讨厌呢！”

“咦，有了！”戚美然点子多。她趴在桃乐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桃乐说：“这……能行吗？”

“当然行！”

周五，生活委员取信回来，她喊：“乌启亮，信！”

小乌愣了一下，起身从生活委手里拿过信，是两卦。

桃乐偷偷看小乌的表情。小乌把信放在桌堂里好半天，才拆开看。看着看着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看另一封时，则是有些害羞。

桃乐回头给戚美然丢了个眼色，戚美然很聪明地接到。那信是两个丫头冒充小乌妈妈和喜欢小乌的女生写的。

小乌在收到第28封信时，春天来了。

小乌变得很开朗了。上课，他会勇敢地发言了，还有，他居然会笑了。

那天间操，小乌收到了第29封信。信里说：“小乌，请原谅我们善意地欺骗，无论怎样，你都要相信，小乌，小乌，我们喜欢你！”

小乌转头看着桃乐，他说：“桃乐，谢谢你。”

他又站起来，走上讲台，给所有同学都鞠了一躬，他说：“谢谢大家！”

他的眼里有泪。

桃乐很好奇地问小乌：“你什么时候知道信是我们写的？”

小乌眨了眨眼，说：“你看，你看，错别字都错得一模一样！”

桃乐红了脸，“不能给点面子吗？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