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个不痛不痒的世界里，又痒又痛。

 

常开野蔷薇

文/玲珑

1

在人生的最初，在婚姻的最初，所有的人都是直奔幸福的却不期然与痛苦相遇的吧？

背山面海的小镇，弯曲的小路，破旧的码头，接头碰面熟悉的面孔。

离婚后的女人直子带着女儿小桃回到这里，回到母亲雅子开的这家叫“常开野蔷薇”的小美发店里。

日子换了个坐标，重新开始。她帮忙在店里给客人卷发，听那些女人们讲自己的故事。

女人们为什么要做头发呢？今天做卷，明天拉直，要像这个明星，要像那个歌手，好好的头发，为什么要弄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呢？

因为男人吧！男人喜欢，或者不喜欢。喜欢，女为悦已者容是应该的。不喜欢，那只能寻求可以改变的去改变，枉图把他变心的翅膀收回来。女人总是对自己不满意的，她们说要烫像山羊那么多的卷儿，她们说要像那个最红的明星那样的发型。她们不知道，自己真正不满意的，是她们自己的生活。

直子继父和雄住在另一个女人那里，母亲雅子总是心情不好。直子带着小桃去请继父回来。他说：她是个好女人。但是，直子，你知道吗，就像下午二点，男人走向下一家小吃店的心情一样。下一家要去的店肯定比不上这里，但是一个男人，不能在这里结束。

下午二点，阳光甜腻得如同一块慕蛋糕。男人借由不停向前的恋情来让自己保持活力。女人之于男人，只是那块抹茶蛋糕吗？

2

男人和女人，没在同一个豆荚里，即使成了一家人也还是会像陌生人一样，会分开。

就像直子跟小桃的爸爸。就像小美跟老公尚史。

直子跟小桃在码头买鱼，碰到拎着两条大鱼的好友小美。直子的脸上铺开笑容：还好吗？

还好！小美的笑在脸上停留了二秒，哭了出来。他爱上了别人。

他是小美的老公尚史。

小美经营着一家菲律宾酒吧。尚史爱上的酒吧里的女孩，他要带她走，并不是玩玩这么简单。

如果是玩玩，倒还好办。男人有时就像是贪玩的孩子，玩够了，会肚子饿，会想起回家吃饭。但这次不是，小美认定不是。

小美在“野蔷薇”做了很芭比的卷卷发。镜子里的她依然美丽。她便这样美丽地等在情人旅馆的门口。尚史和那个女孩出现，小美像复仇的天使一样开着车冲了上去，一无返顾。

女孩躲了过去，尚史出现在小美的视野里，小美疯狂地开车向前冲，当初，爱情来临时，每个女孩也都是这副姿态的吧，飞蛾扑火也再所不惜。

汽车玩具一样花了脸停在路边的电线杆旁。

是夜，小桃问直子为什么跟爸爸离婚，小美浑身是血出现在直子面前。

医院里，小美大口地吃着面包，骂着男人。末了却感叹他还是有人心的，他没有报警。感念于此，她让直子推着轮椅去隔壁的病房看尚史。

尚史呼吸急促，小美吓坏了，大叫医生。

却不想男人摘到呼吸面罩，问小美：你喜欢我到这种程度啊？我真是幸福的男人。小美刚刚以为男人感动于自己的爱情时，男人变脸：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你个傻女人，你个笨女人！

愤怒从小美的身体里冲出来，她站起来，一脚把男人踹下病床。

小美决定离婚了。她却说：不管是什么样的恋爱，总比没有好。下一次，还会忍不住爱下去。

直子答：谁都忍不住。

3

爱情对女人来说，是什么呢？不是空气，没有了它，就不能呼吸；不是水，水是身体的组成部份。但爱情对女人来说，又比空气比水更重要。没有了爱情，活着为什么呢？没有了爱情，身体就会枯竭。

爱情就像童年时，直子、小美和小友追逐的那辆自行车，它沿着坡路一直向下滑，女孩们使尽全身力量去追，但最终它还是被卡车撞到了海水里。海水不停地拍打着它，它装聋作哑。

直子的另一个好友小友那只叫PONDA的猫死了。小友养了它15年。直子陪着她走到田野里把它葬掉。洒土埋上之前，小友指着PONDA身上的伤给直子看：那是她19岁和初恋的男人吵架时男人摔东西砸到的伤。

小友的桃花都是烂桃花，遇到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凶恶。PONDA守着自己的女主人，与每一个靠近小友的男人为敌。但是，女人需要爱情，就像需要空气和水一样。这一点，PONDA怎么能够理解呢？

某一次，小友被一碗面砸倒在地，顶着满头的面条与汤水躺在小面馆里，一副亲切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没事吧？

小友说：遇到不打我的男人，我就想结婚了。

结婚的男人仍是个烂男人。这世界上的烂男人就像是海里捞上来的臭鱼一样多。男人爱赌，赌无可赌，欠下一屁屁股股债，人就消失了。

小友像个清纯不经世事的女孩一样安安静静地讲她的遭遇。无悲无喜。只是，对离开的PONDA，她失声痛哭。

直子与高中老师鹿岛坠入爱河。

夜晚，他送她回来，走过隧道时，他的鞋子坏掉了，他看鞋子时，她的头凑上来，他顺势吻了她。

风轻轻略过他们的耳际。分手时，她摸了摸被他亲吻过的滚烫的脸颊。幸福溢出来。

她回头，隧道的出口，灯光落到他身上，他变成了个光亮的发光体。

世界似乎都被照亮了。

4

小美在酒吧里庆祝自己离婚。朋友们给她鼓励与祝福。离婚就像是次截肢手术，你活下来，也肯定失去了什么。

小美决定活下来，而且快乐幸福地活下去。

大家正在醉酒高歌时，有人喊小美：你的父亲又在拿电锯截电线杆。

一群人打着手电筒找到小美的父亲，他正在挥汗如雨对付一根电线杆。谁都拦不住，只是小美说：我们去吃烤肉吧。父亲便乖乖地跟着回来了。

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小美说：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父亲便拿着电锯去截断电线杆，把偷来的电线与枕木拿到黑市上给家里的妻子和孩子换米、换柴。那时，父亲是家人眼里的英雄，是最有担当的男人。

男人不就应该这样吗？保护着自己的家人，不受欺负，不受饥寒。而不是花天酒地找女人。

直子想起小美的母亲总是笑的，她想，即使穷，小美的母亲也是最幸福的女人。

小美抹了把眼泪，她说：不哭。哭了，钱就会逃走了。

有人爱时，就好好爱。没人爱时，就好好爱自己。小美终于明白了，没有男人替自己抵当寒冷与孤寂时，她要做自己的保护神。

直子跟母亲进山去给一对老夫妇剪头发。老夫妇都已神色木然。但他们还是守在这座大山里，守护着他们俩的幸福。

回来的路上，直子想，为避开红尘俗世的诱惑，自己愿意跟爱的人藏身于此山之中吗？

突然，一个人出现在直子面前。竟然是小友失踪的丈夫二先生。他野人一般，却奖一袋子硬币塞到直子手里，让她还给小友。

那是他为弥补对小友的亏欠吗？

5

直子的母亲跟继父还是离了婚。为了散心，她决定出去做短暂的旅行。小桃也被父亲接走。直子去约了鹿岛去泡温泉。鹿岛让直子先去，他上完课就赶过来。

在度假村的房间里，直子透过窗看到公路上飞驰而来的红色汽车，小女孩一样小鹿乱撞。她藏在角落里，等他来，蒙上他的眼睛。

他的吻落到她的身上，似幸福的雨滴。看到爱情来过吗？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夕幸福之间，都不值一提……

黯蓝色的夜空似华美的天鹅绒幕布，静寂的黑礁石伫立着。她醒过来，从一个沉醉的梦里醒过来。

臂弯是空的，枕身是空的，温泉的汤池是空的，停车位也是空的，路灯孤伶伶地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他不见了，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直子回到城里。她在电话亭里打电话给他，绿色的听筒能带来希望吗？她清秀的面容在灯光的映衬下，无比悲凄。她问：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走掉了？我没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终究还是被悲伤击倒，她软软地拉着听筒蹲了下去：我已经不了解你了，你为什么一直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你能一直喜欢我吗？不跟我在一起时，你会有片刻时间想起我吗？我为什么会这么寂寞吗？为什么呢？

远远近近有焰火升空，灯光映在水面上，五光十色的。

世界一如平常，直子的世界却已又一次跌入黑暗里。

6

再次见到小友时，小友告诉直子，她老公死在山里了。小友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直子陪着她去埋PONDA的田野。小友要把老公给的那一小袋子的硬币埋掉。她说：人是会死两次的。第一次是停止呼吸的时候。第二次是被人忘却的时候。人家心里没有你的话，就算走到尽头了，再也不会重生了。

小美与小友都走出了自己的人生困境，还会遇到爱，还会被伤害，但她们都做好了重生的准备。

直子呢？

“常开的野蔷薇”里，女人们仍旧讲述着新恋情的喜悦，失恋后的悲戚。

直子在海滩上等鹿岛。鹿岛来了，他说：我们住在一起吧，我要看好你。

直子还没表态，小美走了过来，举了举手说：我带了好酒。

再回头时，鹿岛不见踪影。直子看着笑涔涔的小美，不安地问：我是疯了吗？

小美笃定地回答她：你若疯了，这小镇上的女人就都疯了。

直子一个人在海滩上，脑子里不断回想起鹿岛，那所学校，穿海魂衫校服的清纯女生……

直子的肩膀上有块伤疤，那是母亲雅子跟继父和雄结婚时，直子从大卡车上跳下来留下的印迹。那次事故的另一后果是，直子会有幻觉。

一直喜欢是不存在的，所以，她每天都会给自己说个小小的谎言。

或者，她跟鹿岛的那次童话般的恋爱不过是活在她脑子里的里蔷薇，开得热烈，却终会在现实里凋谢。

但每个女人都相信，爱情凋零了，还会绽放，只要春天还在，不是吗？

虽然最终还是一个人，但是，笑容春天的野蔷薇一样盛开，这就够了。

                  

                                            （据日本电影《常开的野蔷薇》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