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过期的回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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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在望山强子梅花糕松子情感 |
分类: 大音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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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收拾完秋,他就为去看儿子志强做准备。磨了黄澄澄的玉米面,那是给强子早上做糊糊粥喝的,他从小就爱这一口。老伴儿用最好的糯米粉包了豆包,上回来儿媳妇喜欢沾着白糖吃。还有孙子喜欢的松子、榛子,那东西贵得不像话,三十块钱一斤,他跟老伴儿从来都不舍得买着吃,但是他买了小半袋子。听说这东西补脑,孩子上高中了,脑子吃着劲呢!
一入冬,他就大包小裹地坐着村子里的拖拉机去镇里,在那里坐汽车到县里,再坐火车睡上一宿,就到强子家了。
这条路他走过几趟了。每趟回来,都喜气洋洋地跟村里人描绘城里的西洋景。那些事他们也是见过的,电视里天天演着呢,但他亲眼见了,他儿子过着那样的日子呢,他便有了自豪。跟人说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坐在火车上,他一刻也不敢睡,他得看着他的那些东西,那些不值什么钱,但是丢了,他拿什么去见儿子一家人呢?兴许孩子们就盼着他带的这些山货呢?他眯了一会儿,梦见小孙子小松鼠一样捧着松子嗑,他乐醒了,天矇矇亮,就到了。
在火车站,人走光了他也没见着强子。却看着个漂亮小姑娘举着个牌牌儿,牌牌儿上写:望山罗安国。
是接他的。
他走过去,姑娘脆生生地叫了大爷,她说:你是罗安国大爷吧,我是罗局长派来接您的。
他的脸上强扯出笑容来,他说:哦,哦,哦。心里还是隐隐地有些失望。前几回来,都是强子来接的站,见了他,热热乎乎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爹前爹后地说着话,没到家,便感觉出了亲。这次,他没来,儿媳妇也没来,派个十三不靠的小丫头来算咋回事呢?
姑娘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趔趄了一下,袋子落到了地上。还是他拣起来抱在了怀里。城里人都是吃猫食过日子的,这点东西都拎不动,这姑娘跟他那个儿媳妇一个样。
出了站口,一辆黑亮的小轿车开了门。他坐进去,浑身不舒服。
姑娘的嘴很甜,一路上大爷长大爷短的,夸他身体好,一看就像老干部。这话有点拍到马蹄子上了,他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姑娘说罗局忙着下去访贫问苦去了,临走时特意交待她来接大爷的。
他的心里敞亮了。儿子是公家的好干部,管的事都是大事,为接他耽误了,哪能行?他甚至有点为自己的小心眼觉得不好意思了。
2
儿媳妇依旧老样子,不冷不热地招呼他。到了吃饭的点,也不做饭,打了个电话,上来个人,送来了四样菜。他听到儿媳说:记到罗局的帐上。那人没收钱走了。他心里有些不落底,问了句:强子在饭店欠着帐?
儿媳妇拨着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的心咕咚一声掉到了井里,儿子回来得问问,欠人家帐过日子那还行?儿子还不上,自己回去挪错挪错,帮帮他吧!别看铺排得大,在城里过日子不容易呢!还有,下一顿,自己凑合着吃点就行,可不敢从饭店买菜来吃了。
整个下午,都是他一个人在家里。儿子家的房子一百几十平方,大得吓人。里面的东西也都是他不认得的,就连那电视,都薄得跟本书似的,电视里的人比真人一点都不小。他小学生似地板板正正坐在沙发上看《闯关东》,那个朱开山真爷们儿,他卷了一根旱烟,想想没点。头回来时,他抽烟,儿媳妇叫他一声爸,然后脸拉得老长说:要抽烟得去阳台。
他站起来奔阳台,可是那门怎么也打不开。他怕拉坏了,却又实在放不下烟瘾,如此二三回,打开了门。进了阳台吓了一跳,简直就是个百货批发部嘛,烟酒糖茶,牛奶,水果,还有好些他也不知道是啥的东西,堆得小山一样。村口的利民小卖店也没有这东西多呢!
儿子这是咋回事呢?莫非也像村子里的前任村长那样有了见不得人的事?他忘了抽烟,转回了屋,瞅着电视,心七上八下的。比刚才听说儿子欠了饭店的帐更不落忍。
晚上孙子回来,他显宝似的抓了两把松子递过去。孙子皱了眉说:没剥好啊?这咋吃?他放嘴里,使了好大劲咬开一个,拿出瓤儿,说:你看,容易着呢!儿媳妇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松子,说:现在超超市有专卖果仁的,他只吃那个。
看电视时,孙子真的大袋小袋花花绿绿地拎出一些吃食来,让他吃,他拿了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放进嘴里,说咸不咸,说甜不甜,哪有松子香?
他跟儿媳说强子,他小心翼翼地说:我在家里看电视,总有那些官手伸得长,被抓进去的。我就跟你娘半宿半宿睡不着觉,怕强子走岔了道儿……儿媳妇啪地把手里削的苹果摞到茶几上,她说:爸,这事您倒不用操心。倒是您得管管志强,见着小姑娘就挪不动步,今天去火车站接你的是叫王茜吧?那才是个妖精。
他不爱听了。说别的他或许信,说强子有这毛病,打死他他也不信。在望山屯他老罗家祖宗八辈都是老实本份的正经人,他六十岁,见着姑娘媳妇连句出格的话都没说过。强子直到上高中跟女孩儿说个话脸都红半天。他说:当官得罪人,江兰啊,别人乱说,咱自己个儿可不能拿屎盆子往自家男人头上扣。
儿媳妇声音高了八度,她说:爸,他回来你问他。说完,一甩手进卧室了。
那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晨起时,嘴角冒出了个大水泡。
3
他在儿子家呆到第三天头上,强子回来的。回来时,跟了好几个人,都是帮着提东西的。他问强子那是啥玩意,强子说都是些特产,尝个鲜。他心里画了个魂儿:不是访贫问苦去了吗?人家都穷成那样了,怎么还收人家礼?
强子跟他没聊几句,电话就滋滋响个不停,他听着声,是工作上的事。强子的脸色变得很差,急急地问究竟哪来的消息?都吐口了?
放下电话,强子明显心不在焉。他提了强子家的阳台里的东西,提了强子只是个局长,咋能过得这么奢侈?当然也提了儿媳妇说的强子的作风问题。他絮絮叨叨说跟你娘每晚睡不着觉,就怕你出啥事?
强子不耐烦了,说:净瞎操心,我能出啥事?
说完抓起电话又打。强子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着打手机,把他的头都弄晕了。
吃晚饭时,强子跟儿媳妇为什么事吵了起来,强子说:都让你老娘们家家的弄砸了,还当副市长,这局长都有今天没明天了?
儿媳妇嚷:我看你也是作得紧死得快。
他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嘴上的泡都坏了,啥东西吃到嘴里都是苦的。住在这大房子里,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
第四天早上,他跟强子说要回去,让他买火车票。强子一脸疲倦,他说:爹,你能再缓几天不,缓几天走,让江兰给你和我娘备点年货。
他说那不中,在这城里呆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坐马桶撒泡尿都不得劲儿。再说,他想家里的大黄狗了,那狗他不在家,谁喂都不吃……
儿子叹了口气,说:那好吧!这段时间也是忙,没时间陪您!
他出门时,看了看儿子家的大房子,看了一眼被扔在阳台角落里他带来的那袋东西。他的心里很堵得慌。想儿子想儿子,来到儿子家,咋就哪哪都别扭着呢?
他想起在家跟老伴儿常念叨的那句话:还是孩子小时候好,给吃上穿上,就啥都不用想了。可现在,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可这心咋老在半空中悬着呢?
4
走时,强子送他去的火车站。在侯车大厅,他说:强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偷了邻老刁家的鸡蛋换梅花糕吃的事吗?人家找家里来,你死活不承认,我也说你不会干出那事来,可卖梅花糕的人来了,爹领着你去买,你死活不肯,爹硬拉着你,结果那卖梅花糕的人见了你就问这回咋不用鸡蛋换了呢?为这事,我把你吊到房梁上揍了一顿,把咱家的鸡都赔给了老刁家……
强子点着了一根烟,递给他,说:爹,这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提它干啥?
他吸了一口烟,说:儿啊,爹知道你遇到难处了。爹也大概能估摸出来是啥事。犯了错咱不怕,咱别错上加错。还有,人心是个坑,多少都添不满……
强子低下头,说:爹,我知道。
上火车时,他拉儿子的手,说:不管出了啥事,家都在,爹娘都在……说得他哽咽了。
回到村子里,别人问老罗,回来啦,他高高兴兴地答,回了。只是他不再说城里的好,不再炫耀儿子的能耐。躺在火炕上,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年根儿上,强子突然一个人回到了望山屯。也没买啥东西,也不说啥,只是屋里外头地陪着他们老俩口儿。老伴儿不明就里,高兴地调着样做饭。早晨,强子吃着玉米面糊糊,稀里呼噜地响,恍惚间,他仿佛觉得儿子才上高中,翅膀还没硬。
那天晌午,老伴儿被人找去帮着做棉活。他得空儿跟强子唠。强子说:爹,我被撤职了……说完挺大个男人呜呜滔滔地哭了起来。他起身递给儿子一块毛巾,他说:你回来,我才睡得着觉。我以为你得蹲大牢呢!他卷了旱烟,递给儿子一根,他说:人哪有一帆风顺的?经个七灾八难的这才叫日子,没事儿,城里呆不下,你就回来,我跟你娘那块地,够你吃喝的了!他说:在城里,看你过那日子,心里就不踏实。咱屯子里的日子长远着呢!
那天,他说了很多很多话,最后,躺在热滚滚的炕上,他跟强子都睡着了。
那一觉,真舒坦。
5
在家里住了一阵子,强子要回城了。他又备下了细玉米面、粘豆包、松子、榛子。他说:家里啥没了都不怕,只要咱人活得堂堂正正就行。
强子穿着他的老棉袄,像极了他。强子使劲地点了点头,他说:爹,在家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知道该咋做了……
他抹了抹眼睛,他说:家在这,想回就回,啥时都中……
老伴儿骂他:老东西,这说的都是些啥啊?
强子走了。他留下了儿子回来时的那张火车票。
在儿子心里,家,家里的老父亲是永不过期的那张回程票。外面的风雨再大,内心的挣扎再波浪涛天,家都在,老父亲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