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暂时离开

                                                              文/风为裳

1、彪悍女生的勇敢清晨

安蕊是在那个清晨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勇敢女生的。

天很冷，公车的窗户上一层冰花。安蕊用手指一点一点化开了手心大的地儿，瞪大眼睛看窗外的站牌，若是像昨天一样迷糊了一小会儿过了站，迟到了，菜心头班主任肯定又要发狂了。

手指受不住冷，缩进衣袖里，目光却意外在捕捉到了一个镜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伸进一只公文包里……

安蕊的目光顺着那双手往上看，是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脸被羽绒服的帽子挡了半边。他的目光恰好也撞上安蕊的目光，那目光又冷又硬。安蕊的目光落了下去。

只一秒，安蕊站了起来，脸肯定是涨得通红。安蕊就那样，在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题还没答，脸先红了。

安蕊戴着毛线的手伸了出去，按住那双白皙的手：小偷。

声音很脆。像是踩碎了一块薄冰。整个车子的人都听见了，瞬间空气凝固了一般。她没敢看小偷的眼睛，目光撞上的是同学乔林的目光。乔林冲她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安蕊没松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公文包的主人，他呀了一声，抓住那人的胳膊，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扭住小偷。公车骤然停下，安蕊咚地坐在座位上，人虚脱了一般。

原来是到了派出所，小偷临下车前转身看着安蕊，目光凶狠：你小心。

那不过是跟她和乔林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安蕊眼睛望着长满冰花的车窗，手指化开的那块“自留地”已经重新被霜花占领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委屈，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有纸巾递过来，安蕊知道是乔林，没接，起身站到公车门口，终于看清站牌，匆匆忙忙下了车。

一整天，安蕊都焉焉的。

这跟她平时的安静不同，安静时目光是恬淡的，温暖的。而这一天，安蕊明显地很烦躁。同桌高子非问她“剪水做冰花”的上一句是什么，问了三遍她才听见，然后很不靠谱地说：问我干什么，不会百度啊！

高子非嘟嚷：今天吃炸药了？

明明自己做了件好事，为什么会这么烦呢？

安蕊觉得有个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是乔林。那个胆小鬼。

安蕊的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他一下。

她终于找到了心情差的原因。

2、怯懦男生的高声呐喊

乔林在安蕊心目中是有些不同的。

安蕊在葵园中学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就是乔林。牛仔裤、白衬衫，他站在校园门口举着高一八班的牌子，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有路过的女生指指点点，说他长得像吴尊。他冲安蕊笑了笑，说：如果你想现在就去教室，我可以带路。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等等其他同学。

安蕊安安静静地站在他旁边，等着另外的同学。

乔林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成绩极好。他对人很和善，跟谁说话都很有礼貌。不过，安蕊觉得那礼貌里有些戒备，还有，安蕊本能地觉得他不够快乐。

天气很热很热，乔林一直都穿着白衬衫。在一群清凉短打扮的同学中，显得卓尔不群。

有了特别的交往是一起代表班级参加知识竞赛。安蕊知道是乔林推荐了自己，很诧异，自己这么胆小，面对那么多同学，万一……

乔林拍了拍她的肩膀，他说：有我呢！

安蕊真就安下心来。她对着镜子模拟回答问题，嘴一张，脸就红了。只是脸红而已。

那次，乔林、安蕊和另一位同学联手拿下了个第二名。要知道高一同学在全校拿第二名很了不起了。三个人一起去川国演义吃了顿水煮鱼，乔林以茶当酒敬安蕊时，安蕊的脸红得像只苹果。

安蕊上车的第二站，乔林会上车。安蕊有个疑问一直没有问乔林：其实他坐11路更近一些，为啥偏走一站到这边来坐公车呢？

他们偶尔会坐一起聊聊班级的事。人多时，就摆摆手打一个招呼。然后一前一后走进校园，进了教室。每天如此。

有几天，乔林请假没来上课，安蕊一个人坐公车，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乔林是学校跆拳道班的学员，乔林个子那么高，乔林那么出色，可是，她站起来喊抓小偷时，他纹丝没动，哦，不，不对，他向她摇了摇头。

胆小鬼，懦夫。安蕊心里恨恨地想。

第二天放晚学时，到了乔林下车的那一站，乔林没有下车。而是坐到了安蕊边上空出来的座位上。安蕊的脸转向窗口那边，窗上的冰花郁郁葱葱像白色的热带雨林。

乔林说：以后你放学等等我，我送你回家，你不知道那帮人有多凶……

安蕊转过头来，盯着乔林的眼睛问：不用了，别再害了你！

那几个字像针刀一样抛出去，乔林低下头，不吭声。

下公车时，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纷纷扬扬的，呼出来的气很快就在眉毛上结成霜。昏黄的路灯下，安蕊的老爸已经快站成一个雪人了。

安蕊家是公车的终点站，乔林也下了车，冲安蕊摆了一下手，然后走进风雪里。

看着乔林弯着腰急匆匆的背影，安蕊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乔林是在语文老师在班级里念了安蕊的那篇《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后冲出教室的。

安蕊愣了一下，也跟着冲出了教室。

操场上除了大家跑步踩出的一条小道，其它的地方都被白雪覆盖着。

乔林踩进了没脚踝的雪地里，背着教学楼，他的肩膀抖得很厉害。安蕊跟在他身后，她突然被乔林的喊声给震住了。那声音是痛苦和绝望。

“啊——”乔林撕扯着嗓子喊。

铅灰色的天空，漫天飞雪，乔林高声呐喊，安蕊呆立如雪人。

好半天，冷像条小蛇钻进安蕊的身体里，她向乔林走的过程中摔了一跤，她一身雪站在乔林面前，她说：对不起。

她在作文里说自己从来没那么瞧不起一个人，而他曾经是自己很佩服的一个人，曾经当成朋友的一个人。

安蕊觉得自己很过份吧？

3、人总要哭过才会成长

那个冬天再漫长，春天也总会来的。

校园里的杨树抽出圆圆的小叶子时，乔林的左臂上戴了块黑纱。他进教室的那一刻，安蕊就看到了。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谁过世了？

高子非立志做狗仔队的理想真不是随便说说，他很快便探得乔林的妈妈过世了，肺癌。

安蕊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妈妈过世了，那得多难过啊？到底有多难过，安蕊想象不出。就是那回老妈去西安出差一周，自己还会从梦里哭醒……

自从那次两人从雪地里回到教室后，就再也没说过话。用高子非的话说就是结下梁子了。

乔林还是坐公车坐到终点站，跟安蕊一起下车，然后往回走一站。好几次，安蕊都想上前去跟乔林说真的不用这样，可是，她没有说。她害怕自己真的再伤害他。

安蕊把这事儿跟老爸讲了。老爸说：人总会有软弱的时候，也许就是那一秒钟的怯懦便错过了一个机会，不能因此就做道德判断。

安蕊一直在公车站前等乔林，虽是晚春，天还是有些凉。安蕊腿站得有些酸时，乔林推了自行车出来。右臂上的黑纱仍然很让人惊心。

乔林看到安蕊，轻轻地笑了一下。

安蕊跟在后面，她问：我可以跟你走一段吗？

拐到街角的一个小热饮店里，安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倒是乔林，好像很有说话的欲望。

半晌，乔林挽起夹克的衣袖，一道蜈蚣一样的伤疤出现在安蕊面前。安蕊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难怪他天再热也总是不穿短袖。

我从没跟人说我的故事。

乔林回身从书包里掏出个盒子：这是得的市里的“见义勇为”奖章的，在公车上，我抓住一个小偷，几天后，我被几个人拦在街角，很多人看着，没人拦……

安蕊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她的手指换过那枚已经黄澄澄的奖章，这就是那天你冲我摇头的理由吗？

乔林连忙摇头，他说：我答应过我妈妈要保重自己，她还在生病，我也不想你受这种伤害……但这件事后，我心里还是很别扭……

安蕊拍了拍乔林的手，她说：不用说了，我明白。

那晚，安蕊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我可以原谅天使暂时离开。

其实，那个小偷说了那句威胁的话后，很多次走路，安蕊也是害怕的，她悄悄问过自己，如果还碰到这样的事，自己还会勇敢地站出来吗？

她没有给出答案。

4、离开的天使回来了

那次倾心交谈之后，安蕊觉得自己和乔林成了更加深厚的朋友。他们共同守着一个秘密。

只是，乔林变得很沉默，不爱说话，很少笑。失去亲人，总是要这样子的吧！

天渐渐地暖起来了。安蕊常常会带两块巧克力，给乔林一块，自己一块，她相信吃甜的东西会有幸福的感觉。

有一天，乔林说：安蕊，谢谢你！

为什么谢？安蕊的眼睛像黑加仑一样。

谢谢你给我的信任，谢谢你原谅我那次的怯懦。

小心眼儿，过去的事还记得干嘛啊？安蕊给了乔林一拳。

半晌，安蕊又说：我也觉得那样直截了当太鲁莽，或者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不用非得硬碰硬……

安蕊冲乔林笑：我变聪明了吧？

乔林也笑了，笑得很干净。

公车像只沙丁鱼罐头，人挤在里面像一只只可怜的沙丁鱼。安蕊很敏感地感觉到有个人故意往她身上贴得很近，她转头，余光看到那个又冷又硬的目光，安蕊的心颤了一下，脸腾地红了。安蕊的心往下坠，那人小声说：别出声，下一站跟我下车，不然……

她看乔林，乔林的目光跟安蕊交汇了三秒钟，便迅速移开。

安蕊一动不动，乔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安蕊想到了乔林胳膊上蜈蚣一样的伤疤。安蕊冷静下来，老爸讲过，你不能指望着别人来救你，关键只刻只能自己救自己。

安蕊使劲地想着办法，乔林突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好像很痛苦。安蕊想，乔林是想赶快下车吧！

站在安蕊后面的人显得很紧张，手有些抖。

乔林踉踉跄跄挤到司机跟前，说：我有心脏病，要去医院。

司机骂了声，车子拐了个弯。

安蕊恍然像在梦里，浑身都是汗，自己应该怎么办呢，乔林到底是想溜走还是抓小偷呢？

乔林回头，穿过许多人的头，目光跟安蕊的目光碰在一起，安蕊的心定了下来，乔林目光里传达的意思安蕊看懂了：相信我！

乔林假装往回挤拿书包，挤到安蕊身边时，恰好车子一个急刹车，乔林双手铁钳一样抓住小偷的手，司机喊：抓住他！

安蕊清清楚楚看到窗外是榆林派出所。

两个人站在已有落花的槐树下，安蕊的眼泪汹涌而出。乔林说：我心里那个勇敢的天使又回来了。

乔林挤到司机跟前时，悄悄给司机看了手机上的字。司机心领神会。

这一次，乔林和安蕊都受到了嘉奖。戴上大红花的那一刻，安蕊看到乔林笑了。

她不知道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做了懦夫是件多丢脸的事。

男孩都是有个做勇士的梦的。

好在，乔林做的是有头脑的勇士，他帮了安蕊，也很好地保护了他自己。

夏天蝉们唱大合唱时，安蕊和乔林依然会坐八路公车，他们相信，有了状况，他们仍然是最彪悍的男生和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