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看尽长安花

圣诞夜，我身披片片雪花站在了西安德福巷的街口上。不到200米长的街上邻次栉比开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吧、咖啡厅、茶馆。两面是古旧的建筑，小店的招牌很小资情调，来往的人都很洋派。我仿佛置身于巨大的古装片片场，古色古香的城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时尚的调子。

我是来找一家叫“彩蘑菇”的咖啡厅的。我是来找一个叫边城浪子的男人的。

初识古城西安，是在历史课本上。四方古城里的唐风旖旎在尘封的史册里遥不可及。再识西安，是在贾平凹的《废都》里，那座古典与现代相冲撞的古城让我心驰神往。

终于站在了西安这座城里，能投奔的方向却只有一个。一个陌生的男人的怀抱，只是他可以收容流浪的我吗？

一家家找过去，在两家大排场的茶馆间夹着这枚小小的“彩蘑菇”。我的心怦然急跳。雪无声无息地落在我的发间，我伸手拂落，然后抬头，看着铅色的天空，接一朵雪花，让它在我的掌心化成一滴水，它很像眼泪。

店里很静，只有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请问……”

我顿了一下，很好笑，我居然不知道边城浪子的真实名字。

“嗯？”一个男人回过头来，清瘦，留着半长的发，穿着牛仔裤格衬衫。

“我是半心莲，我来找边城浪子。”我低下了头，一缕发滑落下来。小店里静得只听得到咖啡壶的响声。咖啡苦苦的香味一点点渗入心里，很后悔傻瓜样站在这里。

想象是的相逢是什么样的呢？一定不是这样的，这样冷清，是的，一定不是这样。

在网上，他说：你拎着包站在我的门前，我会迎上去，说，来了。然后接过你手里的包，再然后拥你入怀。

可是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

“哦！”许久，他哦了一声。“坐吧！”他拉了他身旁的一把椅子。

“对不起，我找错地方了！”我转身，推开了门。门外，灯火辉煌。雪已下了薄薄一层，车如流水马如龙，只是，我的心寂寞无名。

他追了出来，“莲儿，等等！”我停住脚步，泪水涟涟。

 

大红灯笼高高挂

逃往西安前，我正经历着一场刻骨铭心的忘记。

关宇明从悉尼回来，我以为三年的等待终于修成正果，我终于可以穿上洁白的婚纱成为最幸福的新嫁娘。可是他搂着我的身体是呆呆木木的，吻我的唇是冰凉的。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他了，一定有另外的女人点燃了他的激情。

其实结果就应该是这样的，这年头谁又是谁的天长地久呢？在网上，我不也和边城浪子一同度过无数个良宵吗？雅典奥运会开幕那晚，我们坐在电脑前，一边看着网上直播，一边聊着天。心居然可以离得那样近。无论什么样的背叛都是一样的。关宇明是肉体，我是心灵，谁又比谁高尚多少呢？

只是，曾经我和宇明那样相爱过。一切成了前尘，心还是会流出血来。

我冷冷地告诉他：分手吧！我也有了我爱的人，他在西安。

宇明的眼里是愤怒的火，他有什么滋格？

看过大红灯笼高高挂吗？他们那的街道上的路灯就是红灯笼，很有创意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惹怒他。

他走过来，疯狂地吻着我，不再是旧时的冷清。只可惜，一个女人冷下来的心，如何能快速点得着。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时，满眼满心已不再是旧时的欢喜。

 

羊肉泡馍

原来边城浪子叫墨言，修墨言。很儒雅的名字。他拉了我的手，站在德福巷的雪地里。“莲儿，感觉像个旧梦！突然之间你就女狐一样站在了我的面前，那样婉约如花，就像这飞雪……”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在他的掌心化成一滴水，像泪。

五指与墨言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泪流得无声无息。

把小小的背包放进墨言的小店里，他招呼着店里的女孩打理生意。然后拉了我的手说：“带你去吃羊肉泡馍。”

是的，他无数次对我说过这座城里最经典的吃食。他说：吃过一回就会忘不了这座城，当然顺便也忘不了这座城里的人。

与墨言拉着手走在德福巷的街上，很多的小楼阁上挂着中国红的大灯笼在昏黄中露出一抹温情脉脉的红，像一双双暧昧的眼。

本以为西安人是看秦俑吼秦腔的粗声大嗓，却没想到也这样温软玉润呢！我轻言细语，生怕惊醒了这个梦似的。

他回头，眼里笑意盈盈：“要不要我给你吼一嗓子，看看西安人的火暴？”

我赶紧摇头。“小心吓着那红灯笼。真喜欢这种气氛，感觉自己很像蒲松龄笔下的女鬼，勾了一位书生……”

红了脸，不肯再说下去。

大海碗端上来时，我先吓得呆住了。都说东北人豪气冲天，却没想到西安人更加爽气。“这够一家人吃了！”

一大碗羊汤，几个硬得石块一样的馍，这就是墨言说像降龙十八掌的羊肉泡馍吗？味道很香，但也很有些膻气。我没告诉过墨言我是从不吃羊肉的。也没什么原因，只是从没吃过，就坚持着不吃了。

墨言细细地为我掰馍，然后泡进碗里。“尝尝！”我看着他，好象和网上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才对得上。没想到他这么年青的。

有生以来，吃了第一口羊肉。很好吃，可以咽得下。

 

路人甲

关宇明把一张西安的单程票放在我手里说：“去西安看一看吧，然后回来再说咱们的事。”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终究是不在意我的，让我去赴另一个男人的约会。

“如果那是个骗子你怎么办？”我问他。

他看着十二月的窗外，声音有些颤抖。“那也是你的选择。”

“不再管我？”我不依不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让他对我说些什么。其实我想问：让他离开我的那个女人什么样？我真的很好奇。可是我不能问。问了，我还可以这样从容淡定吗？

飞机起飞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宇明匆匆转身的背影，从此，他就成了路人甲吗？我的生生死死全然与他无关吗？

“为什么千里迢迢来这里？”墨言问我。

我闭了眼，半晌才说：“为了忘记一个梦，拾起一个梦！”他不再吭声。

许久，握了我的手。“莲儿，其实很多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有妻的，你身不由已……”

他鱼一样张大嘴，男人吃惊的样子很有趣。

“你没告诉过我，可是优秀如你，怎么会这么久还坚守在城外呢？我那些女同胞会千方百计拉你下水的。”我吐了下舌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很虚假的笑，有点像做秀。

“果然是冰雪聪明！可是干嘛不笨一点，总清醒着多累！”他叹了口气。

我的目光黯淡下来。喝了面前冷掉的咖啡，苦味一直到了心里。

“她在哪里？”勺子碰了下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北京，读博士！”

现在才明白，路人甲是自己，无论是关宇明那还是墨言这，我都是路人甲。一个转身，就会走出他们的生活。

 

晨钟暮鼓

墨言住在小店后的一间房里。他给我铺了床，然后抱着被子倦在沙发上。

“早点睡吧！明早我带你去四处逛逛！”屋子里很冷。我很想他来抱抱我。当初为了忘记一个男人，来投奔另一个男人。其实我是不知道他有妻的。他说很多事我不知道时，我顺口接了过来，本以为是个玩笑，谁知道成了真。

“墨言！如果我通知了你，你是不是不会让我来呢？”

“莲儿，我一千次一万次设想过我们见面的情景。别怀疑我的真心。”他手里的烟头明明暗暗，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奥运开幕那晚，天渐渐亮时，你下线去睡觉了。我站在这窗口看这条静寂的街，心里感到无比幸福，那幸福是你给我的！”他的声音有些哑了下去。

我蛇一样缠过去。很多个躲在屏幕背后的夜晚在一起时，不都是那样亲密的吗？怎么到了现实里，却都胆怯了呢？

他的吻细细密密，像一堵墙，让人无法喘息，梦一样幽长。

在这座演绎了无数恩怨情仇的古都长安里，我遭遇了一场激情游戏。是的，只是一场游戏，没有别的结果。

眼里仍是风情万种，只把苍海桑田般的荒凉收进心里。墨言的怀抱终究不是我的收留地。

他拉着我的手走在古城墙之下，我说：我大约会惊扰很多古人的清梦吧？都有谁，李白？杨贵妃？

“信不信，我会吹埙！”当然信，他跟我说过了，大概他不记得了。

突然想到他曾与女博士一起这样手牵着手听晨钟暮鼓，心里很疼。我是个很嫉妒的女子，对宇明如此，对墨言也是如此。

街边摆满了虎头鞋，虎头枕，很可爱的样子。我拿了看了又看。墨言掏出钱，买了一对虎头鞋送我。我瞟了他一眼，他说：“我喜欢孩子。我将来有了孩子就给他穿这种鞋子。”

在咖啡店里出现一个脚穿虎头鞋，头戴虎头帽的孩子，一定会给人时空错乱的感觉。

 

酸梅汤的味道

    一直就知道西安的冰镇酸梅汤很正宗。可是不用吃酸梅，心里已满是酸酸的滋味了。和墨言在一起时，总会拿他和宇明比较。到底爱谁更多些呢？

    打电话给宇明，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不会乐不思蜀吧？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宇明，如果我遇到坏人了，你会立刻赶来吗？”有时就是这样无聊。

“不会真有什么吧？”宇明的声音清晰了很多。“小莲，别离开我……我等你回来！”

关机，看见墨言一双忧郁的眼。“喝咖啡吧！”他冲的咖啡很好喝。

生意依旧冷清。店里王菲的声音细若游丝：“我把爱情给了你，身体给了他……”

“一个人真的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我问。

“莲儿，可以留下来吗？为我！”他搂我入怀，我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那她呢？”

“没有她，从来就没有！那天，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很多事你不知道，我没有很多钱，我也没有很好的前途……我不敢说让你留下来……”

“你那样猜了，我就应承了下来。可是，现在，我想让你留下来，我舍不得你走……”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离开时，身边空无一人。回来时，又都那样情真意切，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逃离或者拥有

与墨言分手。我告诉他：“我会想念西安这座城市的。”他神情萧索。他不明白思念一座城市是因为那座城市有个让人思念的人的吗？

“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为何我对你总是一往情深？”许巍这支歌让人心生冰冷。逃离或者拥有都让人痛彻心扉。

我想和他在一起，他单纯的眼睛与德福巷的雪花还有那浓浓酽酽的咖啡都让我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可是我不能让那双虎头鞋穿在宇明的孩子的脚上。我有了宇明的孩子。

离开时，我泣泪满襟。墨言拥着我：“终究是没力量让你留下来！”

一座等了我五千年的城，我给它的只是一碗忘情汤。车子驶出这座四方的城时，我知道我再不会回来。

来时，是为逃避一段爱情。走时，是为逃避另一段爱情。长安，请为我喝下一碗忘情汤吧！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路无休止地向前方延伸，尽头会是关宇明吗？一辆大货车疯狂地冲了过来，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身后的长安城，此刻正在欣欣然从旧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