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该打来的电话

公开课被校长批得一无是处，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水深火热。手机不识好歹地响了起来。是家里的电话。我跟校长说了抱歉，三步并成两步跑到走廊里，爸妈年岁大了，家里突然打来的电话总让我心惊肉跳。

电话里是老妈兴高采烈的声音：薇儿，我晚上烙单饼，炒酸辣土豆丝，你回来吃不？

我气不打一处来，拉长声叫了一声妈，我说：妈，你是不是以为我没事做啊，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死的心都有了，哪有什么心思吃单饼。老妈在那边期期艾艾地说：前些日子念叨了好些回了，这两天我的胳膊不疼了，给你烙，你又不回来……

挂断了电话，我继续修改教案。可怎么都集中不了精力。刚才的这通电话，回去肯定又得跟老妈闹一场气。老妈不是有事干了嘛，怎么又看起我来了？

说真的，我有些后悔把他们千里迢迢从哈尔滨接到上海来了。可是，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不跟我在一起，跟谁在一起呢？

2、带我去看梅花吧

大学毕业时，跟着男友留在上海，还是回到老家父母身边呢？心里很挣扎。电话打回去，老妈没说话，先哭。她说：薇儿，你离得那么远，我跟你爸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找谁去？我也哭，说：妈，我怎么会不管你们呢？我就是去天边，也还是你们的女儿……老爸和男友源宏接过电话，两个男人理智地解决了问题：我们留在上海，安顿下来接父母过来。

一年前，我把父母接了过来。本想着像童话故事的结尾那样：一家人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新鲜劲刚过，麻烦事接踵而至。

父母在大上海，两眼一抹黑，没有亲戚朋友，没有老邻居老同事。他们只有我。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的重点盯防对象。我要按时上下班，晚十分钟回家，老妈的电话都会追上来。周六周日，我要像上高中时一样，乖乖地在家呆着。我换衣服去趟超市，老妈都会问：又去哪？我哭笑不得，说：妈，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干嘛看着我？这些话说给源宏听，他说：他们离开住了几十年的环境，来到这，人生地不熟，难免会依赖你一些，过一段就好了。

可是，转眼快一年了，老妈对我的依赖非旦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有时候，我觉得我成了妈妈，老妈成了要人照顾呵护的孩子。这让我很不习惯。

早春二月，我听说青浦东方绿舟园内有几千株梅花含苞待放，漂亮极了，于是兴致勃勃地跟源宏约了一般朋友去赏梅。周末，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吃早饭时，跟爸妈说我要跟源宏去看梅花。我说：妈，你不知道那梅花有多漂亮，铺天盖地的……我看到老妈的脸色有些不好了。她说：我还没看过梅花呢！我偷偷冲老爸吐了吐舌头，说：改天叫老爸带你去，从咱家坐地铁，很方便的。

老妈把手里的碗筷弄出很大动静。我有些心软，要不就带老爸老妈一起去？可是一般朋友聚会，带着老爸老妈不合适吧？

我收拾好站在玄关处换换鞋时，老妈穿戴得整整齐齐走出来，她说：薇儿，我跟你们去，到那，你们该干啥干啥！

我跟源宏愣了一下，我说：妈，要是我俩去，就带着你们了，可是还有一帮朋友呢！我跟老妈撒娇，老妈的脸拉得老长，老爸出来解围，说：看这脸，都砸脚面子上了。不就看梅花吗？明天我带你去，你个老太婆，跟人年轻人做啥电灯泡嘛？

老妈一脸不情愿地进了屋，关门声很响。

3、两“伊”战争爆发

赏梅事件过后，好几天，老妈都对我不理不睬的。没过几天，战争无可避免地爆发了。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老妈，说跟源宏出去吃饭，他们吃自己的就好，不用等我。我跟源宏吃了南美烧烤，又去泡酒吧。折腾到十一点半回家时，远远地看到我家的灯还亮着。心想坏了，老太太一定又在等我了。我拉了拉源宏的手，说：你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又回到了中学时代？中学那会，我爸妈忙工作，都没这么看过我。

进了家门，一眼看到一脸冰霜坐在沙发上的老妈。源宏给我打圆场，他说：阿姨，我跟小薇好久没在一起玩了，回来晚点，让你担心了吧！老妈用鼻子哼了一声，我赶紧推源宏走。

源宏刚出门，老妈就冲我喊了起来。你还知道回家啊？你看看几点了，啊？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边疯，亏你还为人师表呢？我跟你爸等你吃饭，一直等到十点，你爸有糖尿病，不能晚吃饭，你知不知道？

老妈的一顿抢白让我的火也蹭蹭往上蹿。我说：妈，我不是说让你们先吃了嘛？那还等什么？还有，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天天关在家里，我难道跟男朋友出去约会也有毛病吗？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啊？

老妈气得手抖，她打开衣柜往出掏衣服，她说：老杨，咱们回哈尔滨。我算看好了，这哪是接咱们来养老来了，这是接咱们给她看房子来了。一天到晚工作，不着家。这我们理解，可是，有点时间就惦记着往外跑，再不就在家上网。我们老俩口大眼瞪小眼，一天比一年都长，我们这是图啥啊？我算明白了，养儿养女有啥用？

我的泪不停地往上涌，我说：要走就走，我帮你们订机票。我也看好了，你们把我当成犯人看了。是不是想我一辈子不嫁，陪着你们啊？

老爸忙着和稀泥，娘俩咋都跟小孩儿似的？这上海啥都有，哈尔滨死冷了，我可不想回去。

那晚，老妈在她的屋里哭，我在我的屋里哭。家里凄云惨雾的。我不懂，原本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般模样。

4、一杯牛奶的热度

第二天早上，我没吃早饭去上班。一节课过后，老爸打来电话，他说：薇儿，你下来，我给你送了热牛奶。在校门口，老爸拿着热牛奶和面包片，他说：你妈死活让我来，说你胃不好，不吃早饭，没法儿上课……

我说：不是骂我没良心嘛，那还管我？老爸叹了口气，说：你们娘俩这犟脾气一个样。不过，薇儿，你也得理解理解你妈，她人生地不熟的，天天像小孩一样盼你回家，一天一天算你还有几天休周末……她比谁都疼你……

我转过脸去，眼里湿湿的。那一阵，胃疼，夜里睡不好。老妈几乎是半小时一次，换水袋里的水，她说用热水暖暖胃，会舒服很多。好多个夜，她就那样陪着我。自从他们来了，我就没为吃喝发过愁。只要我念叨一下想吃啥，保证第二天餐桌上就会出现那道菜。甚至我的衣服都没用我洗过……

阳光下，我看着老爸的背影，心里很酸。我把他们带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来，我究竟给了他们什么呢？我工作压力大，嫌他们唠叨；我贪玩，就是泡酒吧与朋友闲侃，也不肯陪他们看一会电视；我总说我要养他们，可是每个月我的工资还不够花，家里吃的用的都是老爸老妈的钱……

牛奶很甜，面包很香，我想：如果老妈有一天没吃早饭，我会像她一样惦记着吗？

晚上下班，顺路去家乐福买了老妈最爱吃的栗子面蛋糕。进家门时，听到老妈在给二姨打电话，声音哽咽着。她说：我在家里呆得快疯了，老杨有书看，有他那些收藏摆弄，我啥事都没有，那天就想跟小薇出去看看梅花，可是人家跟本不搭理我……

我摘钥匙，老妈大概听到了门响，放了电话。我走进她的卧室，说：妈，给你买了蛋糕。老妈扭过头去不理我。我坐在她身边，嘻皮笑脸：这老太太，还真生气啊？不就看梅花吗？这周咱就去。

老妈说：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我喊：爸，你去不。老爸说：当然去。我说好，那我就叫源宏准备三个人的东西。老妈瞪了我一眼，说：死丫头，白疼你了。

没想到老妈看了梅花会那么高兴，一边几天都在说这事。源宏说：小薇，妈太寂寞了。找点事让她做吧。她有事做，注意力就不会在你这了。

我仔细端详了源宏一会，亲了他一下，说：亲爱的，你真是太有才了。

5、只要我在你心里

给老妈找些什么事干，这让我大伤脑筋。还是那天看东方台的《舞林大会》给了我提示。老妈年轻时是机关里的文艺鼓干，能歌擅舞的。不如也给她报个国际舞的班吧。

我跟老妈说这事时，老妈一口八个不行，她说：老胳膊老腿的，丢那人去呢！我知道老妈心疼钱，我说：不去？那咱这钱可是白交了，退不回来了。这话果然有效，老妈乖乖地去了老年国标舞学习班。第一天回来嘴里嘟嘟嚷嚷说我是花钱给她找罪受，可是看那神情，有股兴冲冲的劲儿。

老妈做事的认真劲儿很快见了效果，她在家里比划的一招一式很像那么回事。源宏说：阿姨，你这动作《舞林大会》灭绝师太看了都挑不出来毛病。老妈乐得合不拢嘴，说：老师也说我学得快，让我给大家做示范呢！

我冲老爸撇撇嘴，心里暗舒一口气。来上海那么些日子，总算可以天天看到老妈的笑脸了。

安顿好了老妈，我便整日忙得像个陀螺，上班、跟源宏过二人世界、跟朋友泡吧K歌。直到那天，我夜里去洗手间，听到老爸老妈房里的声音。

老爸说：还是去查查吧？咱不告诉小薇，我带你去。

老妈说：算了，万一查出来是不好的病，小薇咋办？她够忙够累的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站在他们的卧室门口，声音颤着说：妈，你怎么了？

我从来没觉得时间那么难熬过。等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化验结果，我的手心里一直出汗，我使劲攥着源宏的手，问他：不会有事，是吧？我还没好好疼她呢！

老妈只是有些炎症，打些消炎针就好了。那些日子，我陪她去社区里的诊所打吊针。有老人问老妈：这是女儿还是儿媳啊？老妈很大声地说：闺女，这年头，养闺女好啊！我说，妈，说什么呢？妈的脸上开了一朵菊花。

我说，妈，有什么事，你们都不能瞒我，我是你闺女，不跟我说跟谁说。老妈拍了拍我的手，说：妈老了，不知咋的，总想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是不是我不在你心里了？

我的心变得无比柔软。我指了指胸口说：妈，您永远在这，谁都代替不了您。

6、教我烙张幸福饼吧

那天，我没有加班赶教案，工作总是干不完的。

我进屋，喊老妈，我说：饼烙好了没？老爸努努嘴，说：正在床上躺着犯思想病呢！我进去，搬着她的肩膀说：这位大厨，今天带个徒弟吧，源宏说我不学会老妈烙单饼的手艺，就不娶我！

老妈忍了一下没忍住，笑着点我的脑门，说：你就气我吧！我说：不敢，不敢。咱家老太太那可是国宝。

我洗手，跟老妈一起下厨，饼还没烙，面倒弄得我满脸都是。老妈笑，话也多了起来。两块面团沾上油粘一起，然后撖得薄薄的，放在平底锅上一分钟。吃进，一张饼揭开，夹了酸辣土豆丝，这是老妈的看家菜。看着简单，我弄出来的饼，三扁四不圆不说，还有簿有厚。源宏专挑老妈烙的吃，他说：咱妈烙的这是幸福饼。

我瞪他一眼，说：啥时你也叫妈了？老妈的脸又笑成了菊花。吃饭时，老妈说她决定结束国标舞班，再报个插花班。我说：妈，不许天天出去啊，我还得跟你说说做家务呢！

源宏嘴里嚼着饼，连连点头。老妈老爸都笑了。灯光暖暖地漾在饭桌上。他们都在，都很健康，这便是我的福气，不是吗？幸福饼的味道真的很香。

这个五月，我们两代人，历经磨合，终于尝到了幸福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