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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婆婆收拾好了衣物，说想家了，家里的那只黄狗没人喂，不知饿成啥样了呢！林平良拉住她，叫了一声娘，声音有些哽咽。婆婆小声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楚。门开了，又关上了。从窗户望出去，天上正飘着雪花，平良拎着婆婆来时的三角兜，婆婆跟在后面，走得很慢。三角兜来时里面鼓鼓地装着大蒜和毛葱，还有晒好的土豆干、豆角丝。走时，那里面装着婆婆的旧棉袄吧，我嫌她的衣服不干净，给她买了新的。

林平良整晚都没回来，我给他打电话，他索性关机了。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回家，问小姑婆婆到家没有。我拿卧室里的分机偷听，小姑说：哥，咋现在还没到呢？平良不吭声。小姑子的嗓门提高了：哥，咱娘她是有毛病，但她是咱娘，她为咱俩脸都不要了，你上大学后两年，咱家这遭了灾，黄豆绝产，一年到头一分钱不挣不说，还白搭了种地的钱。娘急疯了似的，她上场部去闹，哭天抢地，跪在人前，一跪就是一个礼拜，人家说：闹就给钱，就都闹了。她说：先把我儿的学费给上，钱我还你们。她打了八千块钱的欠条啊，娘回来，大病了一场，却硬是靠吃止疼片挺了过来。

电话蜂音响了很久，我才缓过神来。平良站在了卧室门口，他说：洪丽，我不能不要我妈，咱俩离婚吧！

说完，他摔门走了。我的心里空了一样，婆婆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她若真走丢了，平良不杀了我才怪？

好在，没多久，小姑就打来电话，只说了娘到家了就啪地挂了电话。我打电话告诉平良，平良没说话。

那一夜，平良都没回来。我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演《新结婚时代》，那里面的女主角顾小西很像我，跟乡下考出来的大学生何建国结了婚，才明白，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我要面对的是他的整个成长环境和他的家人。电视剧拍得很现实，顾小西的那份对乡下公公的无奈，就像我对婆婆一样。他们的生活习惯那么粗卑，他们的语言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可是，看着看着，我就被剧中的何建国打动了，他在父母与妻子之间多难啊？就像平良，婆婆来了，他事事看我的脸色，吃饭时，还要给我挟菜。家里的活，他能干的都干了，可末了，我还是没容下婆婆。我想起他的那句话：若是我妈这样，我能这样做吗？

或者真是我这个儿媳妇做得很过份吧？我第一次反省自己在婚姻中的所作所为。

4

平良问琳琳如果爸爸妈妈离婚，她愿意跟哪一个，琳琳一下子就哭了。他不再提离婚的事，却对我不理不睬的，早上很早出去，晚上总是回来是很晚。我觉得我正在慢慢失去他的心。

那天，我要查个教案，打开了家里的电脑。主页居然是平良的博客。博客里只有一篇文章，文章里说：

娘从前是个很温顺的女人，父亲去世，她成了村子里最泼辣的女人，男人跟她开玩笑，她就敢去脱男人的裤子。女人敢说她个不字，她就会站在人家大门口骂上一整天。我喊她回来，她说：咋？嫌你妈丢人？因为霸道不讲理，爱占小便宜，她在村子里基本上没什么亲戚朋友。她很孤单，干完活，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一坐就是小半天。她常说：你俩小兔崽子给我听好了，我的后半辈子全指望你俩了。长大后我才明白，在农村那种环境，她一个守寡的女人带着我和妹妹，蛮不讲理也是一种生存智慧。

她的腿疼得厉害，我说我不去上大学了，她回手就给我一巴掌，她说你个狗熊玩意，还能有点出息不？

只是，我进了城，娶了城里的媳妇，却没能让她享着我的福。我结婚八年，她只来过四趟。这次，她来过年，她说：梦里都想着这小兔崽子。说这话时，她已经是个很弱很弱的老太太，再没有年轻时的霸气。可是，她容不下她。

她要走时，对我说：你不该打她。你爹一辈子，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我……

送她去车站时，雪越下越大。到了车站，车迟迟不来，她不让我送，喊我回去。我不走，她就骂我，很大声，整个车站的人都听得到，没办法，我只好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车站，孤伶伶的……

如果她不在了，我会为这些事后悔一辈子的。所以，我想离婚了，尽管，我还那么爱小丽……

我的泪水止不住留下来。

我不能失去平良，能救我的婚姻的只有婆婆了。寒假到了，我决定带琳琳去乡下。我给平良写了封电子邮件，我说：我带琳琳去六合村，我们的事回来谈。

婆婆见了我和琳琳乐得合不拢嘴，张罗着杀鸡买菜。

乡下的炕很热。晚上睡不着，婆婆就讲她年轻时候的事，讲得我俩哭一阵笑一阵的。婆婆真的很不容易，用婆婆自己的话说：一个守寡的女人把儿子供成大学生，这得多大能耐呀？

我发现了个怪现象，婆婆每天都睡得特别晚，我总是熬不过她。她说：老太婆，觉少。那天我发现婆婆困得直点头，却还在那钩毛袜子。我喊她睡，她摆摆手说：你先睡，我还不困。突然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婆婆是怕她打呼我睡不着。我的鼻子酸酸的，我坐起来，喊了一声娘，我说：娘，没有闺女嫌娘的，你不睡我也不睡。

娘盯着我瞅了一会，扭过头去，我知道，她一定是擦泪去了。我抱住她，我说娘，你要帮我，平良他要跟我离婚。

娘说：他这小兔崽子还反了天了呢，看我咋收拾他。

我给平良打电话，让他回乡下过年。他说：洪丽，你真的想好了吗？我把电话给娘，我说娘你看，他还拿我一把！

娘在电话里大声骂平良，说：你别不识抬举，洪丽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悄悄地笑了，我知道平良也是爱我的，他的那篇博客他是故意写给我看的。不然，有谁用只有一篇文章的博客做首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