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门外有电视机低声播放言情剧的声音。隐约地，剧里又传来女人的哭闹声、孩童的啼哭声和男人的缠绵情语。我似乎可以猜出这部言情剧是讲述关于一个男人婚外恋的故事。尽管我知道在学习的时候不能分心，尤其是处于高二阶段我必须让自己成为啃食书本的虫子，况且我的高考成绩之好坏直接导致我前途的灿烂或多舛，可我不能冲出房门对娘说“你把音量再调小点儿”。因为娘毕竟辛苦地做了一整天的家务，她当然有权利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倒一杯铁观音，舒坦的休息。

    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一个年龄逼近四十的女人，身体机能难免或多或少地
下降，精力较之娘年轻那会儿也明显不足。娘曾跟我说过她在年轻那阵儿好与同学斗气，斗气都觉得不爽时再找来一大帮子铁哥们儿给那些娘所视之不顺的刺儿头们一顿暴打，十足像一个地霸。娘是个急性子，凡事儿若看不惯便大发雷霆，也许是时间把娘的霸气逐渐地打磨至平滑，可生活却将其骨子里的地霸性格延续的很好。娘与我相依为命多年，家里也没有一个成熟男人可以顶得住娘的“倾诉”，

我则便成了最为合适的出气筒。我不甘于坐以待毙，遂奋起以争吵来反抗。

我喜欢同娘争吵，而非任其痛斥。

    母子俩往往不会交流一些生活中的琐事。一方面觉得没必要，鸡毛蒜皮大点儿屁事儿实在不值得提。另一方面，我和娘的作息时间不同，我上学时她还在睡觉，而我在夜里跟周公学解梦时，娘正在外为以后的生计奔波着。

    可在每一次争吵中，我们总是不自觉地翻出陈年旧事与自己压抑多年的情感一并爆发出来。我之所以喜欢这样，是因为只有在争论时我们才能就事论事，才能有机会摆出一大堆一卡车的道理，才有勇气表达自己的委屈。我想这是一种绝佳的交流方式，简洁而痛快。

    其结果是，母子二人分别于各自的房间内难受，以致掉下眼泪。我通常会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当我缓缓撑着身体起来时，看见枕套是湿漉漉的一片。待心里些许平静后，我带着满腹的抱歉与懊悔走出房间，打开电视机，然后坐在依旧柔软的沙发上，可屁股却无论如何也陷不进沙发里。电视机里依然是女人的哭闹，孩童的哭泣与男人的肉麻。我忽然发现屏幕的右上角标示着两个大字——“重播”。

    娘也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了。缓慢地关上房门后，她在原地静立了大约十秒便径直走向厨房了。我佯装没有看见她，摆出一副倔强的嘴脸。我知道自己的脸部表情过于狰狞，尤其是此刻。其实一直保持同一种表情，特别是执拗的样子，脸部会僵硬并且能使自己甚为疲惫。

    忽然，娘说：“乐乐，来吃饭了，来！”

    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涌出的泪水滋润了我僵住的脸，鼻腔里像被海水倒灌了一般，嘴唇也开始抽动和颤抖。所有的后悔与不甘在此时摧毁了我孱弱的任性。我满面泪水地坐在餐厅里的椅子上，不知眼泪稀释了菜盘子里多少食盐，我每吃进一口饭都会觉得有无数的忐忑和温存在嗓子眼儿里徘徊，难以下咽。我依稀听见餐桌对面有一个熟悉女人的抽泣声，我不敢抬头看，但我明白是娘在自讨苦吃，其实我更觉得她是在笑，为我的少不更事而笑。

    我知道，在这部关于我的生活的电视剧里，不是因为眼泪的泛滥而煽情；不是因言语的丰富而充满情趣；而是因母子间的那份温存和亲情才感动了彼此，至少感动了我自己。

    每当清晨从被窝里爬出来，我首先是爬向了娘的钱包。当我熟练地打开她的钱包时，并从中抽出一张崭新大钞或是皱皱巴巴的零钱时，我都觉得是自己用刀子在娘的身体上一点一点地挖下一块肉。我这个心狠手辣的屠夫般的行为，总是被自己用“我会赚大钱的”借口来掩盖。可这刀子上的血却滴满了地板，娘一次又一次的用鼓励、安慰和纵容不断地来擦拭这些凝结的血渍。

    我和娘的生活就是在相互忍让中，相互理解中，相互关心中而稳定地、不断地向前迈步。这样的生活需要一种默契，而这种默契来源于亲情的往复。它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责任。

    亲情并没有藏匿于某件感人至深的事件之后，反倒是展现在一切琐碎之中。

   “乐乐，把那杯茶递给我。”

   “妈，我袜子破了，你明天再给我买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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