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巨匠访谈录[转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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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民”的生活,刘恒有过
1997年,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在《北京文学》刊出。写这部小说时,刘恒怕待在家有干扰,借了一个房子住。当时正值夏天,顶层六楼热得一塌糊涂,没人给做饭,没手机也没电话。
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刘恒把家里的冰箱给搬去了,自己找了一个三轮骑着运,用带子把冰箱背到了六楼,又买了好多饺子和冻面条放里边。天气热,他就在地上铺个凉席光着身子写,中午坐凉席上盘着腿吃饺子,满身大汗。
“在那儿吃饭,有点像农民锄地锄到地头儿了,拿出干粮吃那种感觉。完全的体力劳动,非常之累,但写得很投入,很过瘾。”房子边上挨着西苑宾馆,写一天刘恒会下来到西苑宾馆给老婆打个电话:“一切正常。”
“写到最后,有一个作家团要到山西去访问,有王安忆、刘庆邦。就要出发了,我一看时间不够,于是仓促结尾,就为了去山西,其实到最后也有点写烦了。”
当时刘恒在《北京文学》做编辑,编辑部向他约稿。后来各大报纸连载,《北京青年报》专门组织了专家和读者开讨论会,拍电视剧顺理成章。
关于弥补这件事,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这个机会,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能力。但小说要改编电视剧,原来仓促间没写的东西可以加进去了。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不仅写得艰苦,一些情节也是来源于刘恒的亲身经历。比如张大民那个长着树的小屋,就是刘恒结婚的房子。
“当时家里只有两间平房,二十平米,住三代五口人。1976年地震,房子结构被破坏了,单位批准可以加盖一间六平米的红砖房。我们家种了非常好的奶葡萄,盖房子的时候把它砍了,但没刨根儿,铺水泥地铺薄了,后来葡萄又从地上拱出来了,树的灵感是从这儿来的。有一个生活基础之后,想象力就有了源泉。”
不过张大民很贫嘴,刘恒却不贫。“以前我是根本不说话的,当兵不说话,到工厂也不说,到编辑部还不说话,最后作品开讨论会不得不说话了。”
这部剧播出后,观众的反响非常热烈。唯一的小插曲是剧里设计了一个破产的保温瓶厂,然而北京只有一个保温瓶厂,经营得很好,突然在一部剧里“被破产”了。“后来就平息了,艺术的虚构还是被允许的。”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的导演是沈好放,沈好放曾在东京学拍电影,受过小津安二郎的影响,像小津安二郎对日本底层人的描绘,以及慢悠悠的节奏,他很有体会,也一定程度地应用到了这部剧里。
早在青年时代,刘恒就有意锻炼“瞻前顾后”的能力,写前面的时候想后面。《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剧本初稿一稿成,一字未改。“这是我的本事。据我所知,有的作家是这样的,写东西稿面很整洁。”
心血之作《少年天子》,爱与死是永恒主题
到了《少年天子》,刘恒身兼两职,他既是编剧又是这部剧的总导演。刘恒写剧本的一个特点是台词量很大,《少年天子》也是如此。
戏刚开拍,刘恒看回放,发现台词速度很慢,怀疑演员拿到剧本后没有工夫背台词,要说得慢才能顺下来,但这样一来,影响了戏剧节奏。加上台词量大,一个演员说七八句后,下个演员才接,观众看着会很难受。“后来我要求演员的台词速度加快一倍。演员后来都下功夫背了。”
那时候潘虹接这部戏有压力,毕竟在《康熙王朝》中,斯琴高娃已经将孝庄演得太好了,但潘虹另开了一条路,演绎了味道完全不同的孝庄。当时剧组条件差,只有晚上的固定时间才能洗澡。屋子冷,潘虹靠着暖气片背台词,天没亮就起来化妆,化几个小时,才到现场去。
“你身上的种种好处只是睡着了,总有一天,它们会一一醒来,让你成为完全不同的人。”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每一个善被恶遮蔽了的人,适用于一个事物好被坏盖过了的发展阶段。有一天,那些善意、那些美好会一一醒来。
“凌力逝世一年多了,前不久是她逝世一周年纪念日,北京出版社开了一个追思会,我也去了。《少年天子》这部剧是我们共同创作完成的,我是站在人家的肩膀上进行创作的,对她前期的艰苦创作始终怀有感恩之心。”
《少年天子》是刘恒的心血之作。
“这部剧其实是死亡主题。剧本身就涉及死亡,加上写的过程中我父亲病故了,那个感觉一下就加重了,角色不停地死亡,博果尔死了,乌云珠死了,福临也死了。”
死亡主题在凌力著作里就非常明显,只不过她的笔触相对柔和。“凌力对死亡的认识很好,一种温和的悲观主义。我可能稍微沉重一点,后来我回过头看我的小说,没有死亡的小说几乎没有。死亡主题可能是我下意识比较喜欢的主题,当然爱与死本就是永恒的主题。”
电视剧应具备世俗眼光,这是一种人道主义
上到福临,下到张大民,刘恒的同理心似乎可以触及每一个人。
《少年天子》可以说是集历史正剧、戏说剧、宫廷剧于一身的。
“那个时候对类型没什么印象,就是沿着惯性往下写,写到贪污的官员,监狱里的人,男女爱情纠葛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把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往里加。对生活的认识可以应用到任何题材。对电视剧作者来说,那种世俗的想象力非常重要。”
刘恒始终认为,从纯技术角度看,对于电视剧创作者第一位的能力要求很细微,就是还原口语的能力,是否能还原得跟真实生活一样。
“出于塑造人物和表达主题的需要,其实对生活,尤其是皇族的关键人物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美化。我认为所有人在喜怒哀乐和善恶上有相通的地方,大家都是善恶同体。”
与其说是同理心,倒不如说是刘恒考虑到电视剧的观众,做的这两部剧都比较接近世俗的眼光。
“早年的时候,我对精英观察世界的角度有某种期待,时间久了,进行自我否定后,我觉得知识、智力和观点不能成为蔑视他人的基础。自知找到了真理,就蔑视没有找到真理的人,是有问题的。人有过世俗生活的权利,人也有庸俗的权利,只要不妨碍别人。这是我坚持的人道主义。”
批判永不过时,但现实主义需要新的批判方法
电视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将市井哲学表现得淋漓尽致,很多年再没有出过这样一部平民剧。然而看刘恒早年的小说,很难想象他会写这种调性的作品。严格来讲,这部小说,跟刘恒之前小说中激进的批判性相比,有所后撤。
“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觉得世俗的力量值得尊重。世俗的乐观主义对生活有意义。当普通人的能力天然地有限,自我拯救的方法也许就是自己的乐观主义,它未必不是一种精神财富。我在小说中肯定的是这个东西,它没有什么深度,但代表了我自己的一种人生哲学。”在刘恒看来,《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是偏浪漫主义的作品。
“它是一个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的作品,有相当的浪漫主义在里面,那种乐观主义是被提纯的。生活中有很多污浊,乐观主义要打折扣。但电视剧将这种乐观主义极端化,这是我艺术上的权利。我有这个权利,它能强化我要宣扬的东西。”这就牵扯到对现实主义的不同理解,现实主义应该是怎样的?这是当下我们必须要回答的问题。“真正的现实主义,批判性应该更强一点。对于现实中污浊的东西,不要遮蔽得过多,要把污浊的东西适当端上台面,但那个现实主义会让人不舒服。就像在人际交往中,说真话反而伤人。”
在现实主义对国民性的批判这一脉,刘恒认为始终没有间断。“现在不是间断不间断的问题,是大家对国民性批判还有没有兴趣?有的人觉得不值得在这儿费心思了,因为批判了之后发现没用。”“跟国民性自身强大的潜移默化、一代传一代相比,所有的批判都是无力的。一个民族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依靠人为的努力、号召和批判去迅速改变,我觉得是妄想,这跟人类的基因难以改变一样。各个民族的长短处不一样,这是一种自然安排。一个民族如果完全彻底弥补自身的弱点,这个民族就太强了,别人没法活。当然,在激烈的民族竞争中,善于自我反省的民族比较占便宜。文学是反省的工具之一。”
旧有的批判方法会过时,但对国民性的反省永远不会过时,或许现在要做的,是找到新的反省角度和有效的批判方法。【文/毛毛王】
注:原文标题“刘恒:《少年天子》和《张大民》模糊了类型,但人道主义一以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