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森

                    （2011.1——2015.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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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森已经去世一周年了。

     自从炮儿不幸中暑夭亡后，身边就剩下一条比尔了。每天她孤零零跟着我，一直很想再给她找个伴。在各种狗里，我最喜欢黑背。因为军犬里这种狗最多。它们以聪明、善战、勇敢和忠诚著称。我是个军品迷，对黑背情有独钟。

    兵团战友蔡小珍知道我的想法后，就跟她的闺蜜礼女士说了。此女是个狗粉，花重金从俄国买了三条纯种高加索犬。她一出差就把狗寄放在昌平的俊鹏狗场。所以跟老板刘俊鹏很熟。她受蔡小珍之托跟老板说想替朋友要条小黑背。老板痛快答应。于是2011年4月16日上午，我去昌平区马池口镇横桥村的俊鹏狗场把小黑背取了回来。狗场老板说这条犬原来准备送给一个中央首长的，看在礼女士的面子上，送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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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战友蔡小珍与新来的小黑背，当时3个多月大

 

    汉森是2011年1月出生，雄性。两个耳朵又高又尖，杏仁状的眼睛炯炯有神，后背曲线下斜，体型匀称。同去的朋友孙晓婉连连感叹这条狗英俊，提议叫他漂亮吧。英文的漂亮handsome，翻译成中文就是汉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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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森刚来时的样子

 

    汉森最让人难忘的是他曾咬过我。

    那是2012年8月早晨，汉森1岁7个月。早晨遛狗，我从村北的一条水泥道上山。汉森在前面乱跑。翻过山梁后，沿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下山时，走在前面的汉森突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原来被一个打野猪的铁夹子夹住了后腿。汉森疼得不住惨叫，扭头用嘴使劲咬后腿上的铁夹子。我听了心如刀割，绝望地试图用手掰开铁夹子。无奈那铁夹子的钢板有一指厚，我根本掰不动。就在此时，汉森扭头咬了我胳膊一口，血流如注。

    我只好下山，把放铁夹子的老乡叫上山。我牵住狗，他在铁夹子下面垫一块石头，用撬棍撬开，汉森这才脱险。侥幸的是，铁夹子上下左右对称，力量相抵，没把汉森后腿打断。否则必断无疑。

    我的胳膊和衣服上全是血。但一点不恨汉森。 在巨疼中他本能地用牙咬身边一切能咬到的异物，情有可原。我坚信汉森没有狂犬病毒，不想打针，但老婆急了，非催我去打针，又给村里其他朋友打电话，督促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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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伤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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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衣

 

    汉森这是第二次被野猪夹子夹住，幸亏两次都安然无事。         

    汉森最大的特点是善于发现小动物。每次到山里遛狗，他若突然竖起耳朵，抬起头，不断向某个方向盯视，就意味着发现了目标。我如撒开他，就会向那个方向猛冲过去。随后，藏在草丛里的一只野鸡就会嘎嘎地惊叫着飞走。我一直搞不清楚是他听见了野鸡的呼吸声，还是闻见了野鸡身上的气味。总之，人根本感觉不出附近的小动物，他能感觉出来。

    走路时，他还3次发现了路边草丛里的刺猬。这小家伙躲在茂密的草丛深处，一动不动，人的肉眼根本发现不了。却无法逃脱汉森的超强嗅觉和听觉。他跟着我走时，会突然用鼻子在路边草丛里来回嗅，使劲拉他也不走。过去一看，他正嗅着草丛中缩成一团的刺猬。可他却无法咬住刺猬，急的连连吠叫。

    在山野里行走时，只要他突然朝某个方向冲过去，肯定会飞出一只野鸡。从来没有扑空。所以，他的听觉和嗅觉都远远高过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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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汉森在春天的山上

 

    但他到底是靠听力还是嗅觉来发现远处躲在树木草丛下面的小动物，我不清楚。

    还有，汉森的头部感应力超敏感。我喂他一小块干牛肉，哪怕绿豆大一点肉渣掉在地上，他也能知道。一定要前后左右嗅半天，找到这个小肉渣吃掉。我琢磨，当汉森第一次叼住肉块时，肯定对重量有个记忆。之后掉下一个小肉渣，眼睛虽然没看到，也能感知到，所以才会仔细去嗅，去找。

    2012年夏天，我去了趟内蒙古西乌旗大草原。汉森和比尔卧在汽车后备箱里，忍受了上千公里的颠簸。他们都很乖，从不乱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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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乌旗城边，一陌生女孩特喜欢汉森，非要与他合个影

 

    走这一趟后，汉森即喜欢上了汽车后备箱。一见了汽车就要往后备箱里跳，以为要带他出去玩。2014年春节我去石家庄与河北的亲戚团聚时，晚上汉森就睡在后备箱里。宾馆负责人已经同意让他进宾馆随主人睡觉。可他却死活不离开后备箱。我只好把窗户开了一条缝，留他在车里过夜。

    汉森喜欢吃蝉。早上遛狗，有一些蝉因翅膀上沾有露水而坠落在地，他见到立刻吃掉。而后来的卡尔却一点不吃。犬和犬的口味可大不一样。

    汉森跟我相处了4年，会几个动作。发出命令后，能坐能卧能去衔东西。卧在地上后，只要不发命令，他可以卧很长时间。直到我抬手，招呼他，才站起向我飞跑。汉森还会把我扔出去的东西叼回来。

    由于要腾出精力专心写作，我没有花太多时间训练他，让他多会几个动作。

    汉森有男子气。他不像两条小狗，成天偎在我身边。不，他一天到晚都睡在冰冷的狗舍，很少进我的书房。除非是开饭时间到了，他会进屋凝望着我，提醒该喂狗粮了！晚饭后，他早早就进到狗舍睡觉。可门外稍有动静，他最先吠叫，提醒我外面有人接近大门。冬天的早晨，他常常睡懒觉，都不如小歌黛起得早。所以每天，他主动围我亲热的时候并不多。很少用舌头舔我，远不如新来的卡尔、歌黛那么粘人。

    5月19日清晨，我带他和歌黛到村东北的沟里绕了一大圈。返回路上，汉森突然向前冲去，瞬间跑没了影。估计他又是发现了什么小动物。我慢慢走到沟底的一个岔路口，等了他20分钟还不见回来。又等了30分钟，仍然不见他的踪影。心里非常焦急和担心，猜测他可能被什么东西夹住，正考虑是否走回村时，他闪电般的从上面的峭壁夹缝中蹿了下来。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每次到山里凡是他跑没了影，我都站在原地不动等他。一直等到他回来。我不愿意扔下他，自己进村。那样他就要独自返回家，如果吓着村民，后果难料。

    第二天，5月20日早晨，带汉森去村西遛狗，一切正常，他走路非常有劲，早饭吃了不少。上午10时以后，汉森突然走进了书房。平时他很少进屋，现在却有些异样，心神不定，一会卧在我身边，一会又到院外面。我感觉他不舒服了，轻轻抚摸他的头。他望着我，眼神里好像有几丝幽怨，几丝难过。我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轻轻说：汉森，怎么了，哪里难受了？没事啊，汉森，你会好的。尽量表现出对他的爱。自从新来了两条小黑背后，我生怕他感觉受冷落，常对他格外照顾，多给他一点零食吃，让他明白主人并没有喜新厌旧，疏远了他。

    我哪知道汉森的生命此时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在我办公桌左侧站了一会，又卧在铁皮书柜旁，刚卧下后又站立起来，走了几步又卧在写字台前。明显的坐立不安，还轻轻呻吟。卧了会后，他就在写字台前的地上吐了一滩白沫和透明的胃液。我赶紧用墩布将呕吐物擦掉。带着汉森来到院子，害怕他吐的满屋子臭味。他惶惶然的跟我走进狗圈，把他单独关在里面。这样方便观察他的大便、呕吐物。很快，在狗圈的水泥地上，他又吐了几滩透明胃液和白色沫沫。

    我立刻上网查了一下，说这种只呕吐，不咳嗽，不便血的症状是消化不良。这才放心。但感觉他肚子胀大了，不知为什么。又回到书房继续修改书稿。中间不放心，还专门去了趟狗圈看看他。发现他在地上又呕吐了很多，全都是有白色沫沫和透明液体，却没有早上吃的狗粮。我还挺庆幸，觉得问题不大。其实这表明他的消化道已经堵塞，上下不通气了。我却浑然不知。怕他呆在墙根下热，就打开狗圈门，让他随意行动。

    汉森又再次来到北屋，一会儿在这儿卧下，一会儿在那卧下，有时候呆呆地望着我，喉咙里发出低微的尖细呻吟。最后又跑到外面喝水，然后卧在了煤棚下面，露出个大屁股。我则在书房里继续改书……过了一会儿，我去煤棚看看汉森，发现他的腰和肚子更变大了，好生奇怪。汉森在煤棚里呆呆站着，我轻轻抚摸他的头，希望他安静下来。这是他活着的时候，我最后的一次抚摸。他因为痛苦，对我没有任何亲热表示。我把鸡肉块放到他嘴边，连闻也不闻。

    已经中午12点。我到厨房吃了两个老潘送的馅饼。然后就回到北屋沙发上，开始午休。外面很热。两条新来的小狗都卧在我身边。只有汉森在外面的煤棚下面。平常中午都是这样。我睡也睡不着，就躺在沙发上观看微信中有关徐纯合被警察开枪射杀的各种消息。几天来，一直关注着这个案子。对警察滥施暴力，倚强凌弱，枪杀访民非常气愤。

    到下午3点左右，我从门玻璃上看煤棚，汉森的屁股没了。想起汉森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呢？就出去到煤棚里查看，没见到汉森，又去狗圈的狗屋里查看，依旧没有。又看门口的狗铁笼也没有，再看看新买的木头狗房，仍旧没有。我十分惊异，汉森去哪里了。回头再到煤棚里仔细查看，豁然发现汉森躲在摩托车与墙的夹缝角落中。四条腿已经伸直，嘴巴微微张着，露出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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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森钻到一狭窄角落，悄悄走了

 

    从上午10点到下午3点，仅仅5个钟头，汉森就离开了我。

    回想起他发病后，数次来到书房见我，轻轻呻吟，原来是与我告别。而我却丝毫没意识到他这是在与我诀别。最后他钻到煤棚的角落里，独自悄悄地走了。或许是怕影响我的午休，走前一声不响，那么痛苦也不喊叫，不告诉我他患了重病。如果他频频惨叫，我会重视，会想办法把他带到乡政府兽医站抢救。可他并没有痛苦的表示就默默无声走了。

    我立即给兽医李伟打电话，询问这是什么病。早晨还好好的，一切正常，遛狗时，腾腾地往前冲，必须使劲拽着狗绳。回来后吃完早饭，怎么上午发蔫，几个钟头后就死了！李伟想了想说可能是胃扭转。这种病从有症状到死亡也就几个小时。因为刚刚打过了四联，不可能是传染病。传染病不会这么快。

    我从网上查阅，才知道胃扭转这种病在大型雄犬中比较常见。大丹、圣伯纳、德牧等都容易得。

    天气很热。汉森的脑袋还在摩托车的车轮下面。怎么给他拿出来呢？要把摩托车推出来，先得挪动汉森的身体，让他的头不再挡住车轮。可那个角落太狭小，一条胳膊根本拽不动他。当时天很热，我决定等傍晚天气凉快些再干。

    大约5点多，我揪着汉森尾巴，把他往墙根拉了拉，终于将摩托车推了出来。然后才将汉森拉到外面的水泥地上。

    最初想把汉森埋在院内的香椿树下面。这样，他天天还跟我在一起。我脱了衬衣，开始用大镐和铁锹挖。很快就发现，这地方太难挖。下面全是树根和石头。就改变主意，准备到村外找个地方掩埋。这时，已经有很多绿豆蝇在汉森头上飞舞，落在他耳朵和眼窝里。我用硬纸壳盖上汉森。没忘了给他照了几张遗像。
    6点钟，天气凉快些了。我扛着镐头和铁锹来到村东小山南侧的松树林，在顶东头的一个地方开始用锹挖。挖到树根处，就用大镐砍断。干累了即坐在地上歇歇。一口气挖了大约有膝盖深的墓坑，这时已经接近7点钟。

     然后步行回家取狗。半路碰上一对遛弯的农民夫妇。平日遛狗时常与他们相遇。他们见我一人返回，问：“你的狗留在那边了？危险不？”我冷冷说“没有没有”。不愿提及汉森已经去世。

    到家后，先把塑料布铺在地上，然后翻滚汉森，将他放到塑料布正中。没有生命的汉森变得特别沉重。把塑料布裹起来后，又用尼龙绳捆了几道，勒紧。摩托车后支架很小，我就把一个细长的方形铁管绑在后支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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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森的肚子肿胀

 

    由于摩托车侧立，偏向里手，不是垂直。我只好把摩托车往外侧倾斜，再把侧支架下垫上石块。让摩托车与地面垂直。然后再抓住捆狗的尼龙绳，将汉森放到摩托车后加宽了的铁支架上面。感觉汉森死沉死沉，起码40公斤以上。我勉勉强强给他抱到摩托车后支架上。再用尼龙绳捆牢汉森，拿绞棒使劲拧，绞紧，让狗与车连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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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汉森绑到摩托车后支架

 

    摩托车已提前发动了一会。把车推出大门后，骑上挂一档向村东驶去。后面多了汉森，车头发轻，总左右晃动。我得不时地用脚踩地来维持平衡。翻过一个山坡，沿着玉米地开到离墓坑30米的时候，我停下了。害怕车轮印痕会引起老乡注意。就解开绳索，自己拖着尼龙绳，将汉森拖过松林，放到墓坑边。累得气喘吁吁。心想，汉森啊，我是个穷作家，你跟我没过过好日子，怎么也得给你埋好点，安全一点。感谢你无怨无悔地陪了我4年。

    然后将塑料包放到坑中。但两条前腿顶着洞壁，我想只能用脚将汉森的两条腿给踩下去。就像当年给烧死的兵团战士装殓时，必须把骨头砸断才能装进棺材一样。就狠狠心，硬把他的两腿给踩进坑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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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坑中的汉森

 

    随后一锹土一锹土往坑里填。还好剩下的土不多。我原来很担心会剩下一大堆新鲜的土，招来偷扒狗皮者。这些剩余的土全扔到墓旁一丛灌木下面。最后再把附近的荒草和一些腐烂的玉米秸撒到上面。太阳晒一两天后，就看不出一点痕迹了。汉森可以安安静静长眠，不被打扰。

    最后返回家。那玉米地的泥土极其松软，摩托车掉头非常困难，我根本推不动，只好打着火，扭扭歪歪地开到地边，中间还摔了一跤。累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嘿呀，毕竟68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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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汉森拥抱

 

    汉森活着的时候，我经常抱他，死后却不敢了。他去世后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怕和丑陋。嘴巴微张，呲着白牙，眼睛深陷，肚子圆鼓鼓。虽然耳鬓厮磨4年，对他的尸体却有种莫名的恐惧，没勇气抱。

    汉森活着的时候是多么的英俊帅气哇，与我相处了4年的朋友！曾把我的胳膊咬得鲜血淋漓。现在他去世一周年了，回想起来，仍隐隐作痛。本不应该死却死在我手中的大狗有好几条了。所以去年5月汉森死时都没敢在网上说，害怕挨骂。我是在牺牲了数条狗的生命后，才学会了怎么养狗。

    欣慰的是汉森留在手臂上的咬痕，将永远陪伴着我，唤起对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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