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达也、津山笃、河端一,在日本乃至世界实验/前卫音乐领域里都是非常响亮的名字。我最早是从约翰·佐恩那里了解到这些日本大师的名字的,约翰·佐恩的地位可以用一句话评价:一个在20世纪后期,能和斯托克豪森齐名而走在时代前列的家伙。
也许,大陆更多的人听说过灰野敬二或者大友良英的名字。可有谁领教过灰野在日常生活里的古怪?不是小题大做,这个老家伙绝对苛刻,在舞台上对观众释放极端噪音,却要求在下榻的地方不能听到任何细微的音响。而且是不折不扣的美食家加狂练“童子功”,妖得近乎可怕。吉田达也见过两回,为人随和得和灰野呈反比。日本艺术的参照面实在复杂,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与自杀情结,铃木清顺的怪诞影像梦……一不小心,你就会成为日本实验艺术的奴隶。如果你对日本B级电影更能领会其真谛的话,你就会对东京大大小小的噪音/即兴团体抱有穿透皮肉的艺术幻想。
日本被世界奉为经典实验大师的有一长串名字,其中高柳昌行和阿部熏是先驱式的里程碑。在这之后,最受西方音乐界狂捧的团体是“Boredoms”、“Ruins”(废墟)和“Acid Mothers Temple”(酸母寺),后两个团分别是吉田达也和河端一为灵魂的。
除了吉田达也还能找到一点生平资料以外,其他两位几乎没有。害得我深夜上MSN找香港电子音乐家李劲松,李说他也不知道他们的年龄大小。当李的话一出,我就想起来:吉田达也托我给他买机票时,把他们三人的护照复印件给过我。既然他们不是什么杨柳小蛮腰,为了让文艺青年解决可能有的疑问,我就擅自公布一下他们的年龄,吉田达也是1961年出生,津山笃是1958年,河端一是1966年。没想到河端一这么年轻,他做音乐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小时候误以为天空出现了不明飞行物,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天空里的声响是当代音乐大师斯托克豪森发出的,斯托克豪森在日本用50台扩音器向外星人发出神秘的邀请。
当我在伦敦唱片店看到河端一的“酸母寺”的唱片有一排的那一刻,是气愤多过惊喜的。在全世界正版唱片最贵的国家,为没法满载而归而难过。说起日本实验前卫的唱片,最得意的一件事是2000年“废墟”来上海演出的那次。吉田带来的十三个品种我全部拿下。我至今都把这些唱片和其他唱片分开来放,这是对记忆的一种回答,当然和河端一对斯大师的记忆的回答不可同日而语:“酸母寺”的宇宙观的特点非常显著。
回听一下我最初收藏的那十三张唱片,对其中的“Seikazoku”(圣家族)、“大陆男对山脉女”、“Akaten”(赤天)特别推崇。日本实验音乐家的技术远远甩开大陆的同领域乐手,所以不会觉得那是伪实验与伪自由即兴。同样的概念可以放大到中国其他艺术领域,模仿的痕迹如果加上功利的翅膀,就着实令人疑惑其创作的原动力。“大陆男对山脉女”是吉田达也和津山笃最早一起组的乐队之一,也是最有社会批判性的,讽刺喜剧+Prog摇滚+爵士+自由即兴根基的形式。打个比方,是比上海的“顶楼的马戏团”更马戏团的,他们不注重形象噱头那一面,而是更注重抽象讽刺的一面。所以,有点音乐上的都市人的闹剧变形。
说起曲式短小的“赤天”,有个叫“Camera”的54秒的曲子记忆犹新。吉田达也利用照相机的快门声,不断地报日本照相机的名字:“美能达”、“尼康”、“佳能”……发音不准的念字,加上背后的符号意义,滑稽到顶点了。我能感觉到吉田达也那副眼镜片背后藏着的聪慧与“莽撞”的结合。
“圣家族”是少数吉田达也、津山笃、河端一在一起的乐团,可惜只出了一张超凡脱俗的唱片。有“酸母寺”的宇宙感,加上新迷幻和民族音乐的特色,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尤其突出的是三位大师使用的乐器羡慕死人,比如卡祖笛、穆格合成器、出自北印度的萨朗基琴、出自希腊的布祖基琴……
其实吉田达也、津山笃、河端一三个人分别在一起的组合多如牛毛,尤其二二组合的团体。难怪他们要把自己的音乐细分成“宇宙迷幻”、“喜剧自由即兴”、“民间行吟”、“Prog 硬核”……这次全球巡回演出包括了“Zubi Zuva X”、“圣家族”、“赤天”等七种搭配,自由即兴之丰富完全令人叹为观止。
我已经很久不听灰野敬二那种在阴暗氛围里走向极限的唱片了,而吉田达也和河端一他们是更年轻一辈的前卫音乐家。不需要气场的梦魇,需要气场的冥想,当我选择了他们,新的一个音乐纪元就此分割了听觉的漫游。
我们以前习惯用极限来描述这类音乐,而我现在更愿意用想象力来尝试去接近。既然我们在仰望天空时还保持着最初的神秘感,既然我们对爱人还充满了新鲜的冲动,那么将自由即兴的空间移到现实里来,是一次次愉快的享受。
人,是有无穷的可能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