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海报很诡异。
威尔斯在他著名的科幻小说里写道:在未来,人类变成了只会在白天唱歌跳舞像纸片一样轻飘飘的小人儿,一到夜间就得躲起来,控制地球的是地下庞大的机器人世界和强悍阴郁的机器人。
生命力的衰亡是未来人类的悲剧,也是科幻作品的重要主题,这一主题,在俄罗斯导演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备受国际影坛褒扬的影片《4》中,获得了极富象征意义的、触目惊心的表现——
夜晚,阒无人迹的城市,成为一群群野狗盘踞的领地,橱窗里摆着没有生命力的模特——就连这模特,也被疯狂甩卖、抛弃。似乎嫌这文明的遗址崩溃得还不够快,巨大的打夯机、铲土车毫不留情也毫无目的地进行着破坏。城市中只有三个半人还活着:一个总是站着睡觉的酒保;站街女郎,却宣称自己售卖能够唤醒欲望的仪器;卖肉的商贩,他的货物来自至少八年前的储存;冒充秘密部门工作人员的钢琴调音师,他说,克隆人最佳的数目是“4”,他还说,要学中国话,在未来,中国的地位重要,因为它有六亿劳动力!
巫师聚会般的神秘酒局散去,影片则继续无情地呈现死亡的城市、以及一个不再有生命力、因而即将消失的人类族群:
因为姐姐的死,站街女郎回到家乡参加她的葬礼,村里全是衰朽不堪的老妪,令人恐怖的是,加上死去的姐姐,站街女郎竟是同胞“4”姐妹!她们,就是钢琴调音师所提到的那些存活在人类中间的“4”,有着年轻健美的躯体,但这完美的躯体中孕育的只是“虚空”——她们是没有未来的一群。死去的姐姐有个爱人,他是村中唯一的男人,却似乎是个瞎子。
整个村落以制作布偶人为生,附近,是一种人造“圆猪”的产地,卖肉的商贩曾在餐厅见到这种恐怖的“圆猪”,几乎崩溃。村中老妪用自己养的最后几头正常的猪作为“最后的晚餐”,老妪们甚至露出了干瘪的、像布袋一样的乳房,疯疯癫癫的笑闹。
这场狂欢的象征意义再明显不过:真正的“人”早已没有了生命力、甚至生育的能力,那干瘪的乳房曾养育过一个伟大的民族,而现在,这个民族中唯一年轻的一代,是“4”,是克隆的产物。“人”在老、在死、在疯狂;清醒的,却是“4”中的一个——克隆女郎在最后的晚餐结束之后,在姐姐的墓前烧死了所有断肢残臂的布偶人,她的被克隆出来的眼睛在烈焰浓烟中放射着真实的怒火:不要假人,不要任何形式的假人,不论是布和面包屑做的布偶,还是看似鲜活却无“生”之能力的克隆人。
——这张则有误导的嫌疑。
讽刺的是,死去的姐姐是唯一能够制作布偶脸的“人”,她被噎死之后,那些还活着的老妪——真正的人,连制作布偶的能力都丧失了。“人”,不但不能够生育活生生的人、养殖真正的猪,连制作布偶,都需要另一种意义的假人——“克隆人”的帮助!
俄罗斯诗电影风格,在2002年的影片《回归》中已经初现端倪,《回归》中的父亲,是俄罗斯经历巨变的过程中消失已久的“父亲”形象,他的神秘归来,不但不能给脆弱的孩子们带来答案、生命和未来,反倒在孩子们面前演绎了自身的毁灭;而前苏联,则通过一艘海底的沉船加以喻示。在《4》中,俄罗斯诗电影风格再度获得近乎完美和残酷的呈现:那空荡荡崩溃中的城市,象征着速朽中的文明;阴郁的雾所笼罩的神秘乡村,是铁幕时代种种“秘密实验”之后被遗弃的废墟;孤独隔绝的人群疯癫的最后晚餐,是一个时代末日的狂欢;像假人一般一批批被送上无名战场的“英雄”士兵,是对现实世界中战争和冲突的反思和怀疑;影片结尾,曾爱上克隆人的瞎子,向片中唯一一个真实的儿童购买“脸”的模型,却遭到了孩子父亲无情的怒斥;见到“圆猪”大受刺激的肉贩,决定售卖不知储藏了多少年也不知到底是由什么制作的地下黑肉,却因车祸而死,也许不久,他也将变成某种“死肉”,出现在真的或者克隆人的餐桌上……
年轻的导演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在这部阴郁而充满象征意义的作品中,对民族历史中所充斥的秘密和废墟进行了透彻的反思和呈现,对挣扎在历史和现实、地上和地下、真实与虚假之中的文明现状提出了深刻的疑问——民族的生命力和未来,到底在那里?
这是一部看似“科幻”的影片,讲述的却全是历史和现实。当过去和现在纠结在一起,变成无法摆脱的梦魇,它比所有的未来都更为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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