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珍妮对视
                               ——重看老片《珍妮的画像》

                                                

    那年，大概有十岁吧？家人都入睡了，我独自一个鼓捣着菊花牌的黑白14寸电视机，突然在中央电视台看到了一部奇妙的黑白影片：纽约，一个落魄但有才华的画家，在公园里邂逅了一个少女，少女唱了一首异常空灵的歌：“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去的地方，没有人明了，风呼呼的吹，海哗哗的流，我要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少女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每一次，都长大了不少，越来越出落的脱俗超逸。画家为她画像，画廊的主人看了，说这幅画像画出了“某种永恒的东西”。当时年纪太小，不能明白一幅画怎么能在如水流逝的时光中经受得住永恒的淘洗。然而深深记住了故事的结尾：这个叫珍妮的女孩，原来早已在被称作“陆地之巅”的灯塔被海啸吞没，与画家相遇的是她的灵魂。画家不舍，终于穿越时间，到达陆地之巅，遇到了乘一叶孤舟飘然而至的珍妮，然而，纵然时光可以逆转，却依然无法改变命运——珍妮，就在画家的怀抱中被海浪席卷而去。
    留在世界上的珍妮，是一幅超越了时间的画像。当她的目光穿越画框和屏幕，与十岁的我对视，那一瞬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令一个暗夜中孤独的孩子激动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那时并不知道，这种似乎灵魂出窍的感觉，就叫做诗意。
    这部影片，就是《珍妮的画像》，1948年由著名的好莱坞制片人大卫·赛尔兹尼克制作，扮演珍妮的演员就是他的妻子，詹尼弗·琼斯。在那之后，又在中央电视台看了琼斯主演的《太阳浴血记》，她饰演的混血姑娘与葛利高里·派克饰演的坏小子互相对射，中枪之后却又在黄沙碧血之间爬行，彼此相拥着死去。
    对生活一无所知的少年，在电影当中，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爱似乎能够超越恨，也能超越时间，唯一不能征服的是死亡，那就让爱着的人们相拥而死，或者，留下一幅标志永恒的画像。
    二十年多年之后，为了填补等人的时间，在音像店里随意的翻看，突然，又看到了珍妮，她在封面上忘我的仰视她的爱人。二十年过去，依然觉得她的眼睛超越了画框，与我对视。带着近乎忐忑的心情重看这部影片，很担心电影抵挡不住回忆的美丽。
    又看了一遍，很好，真的，还是很好。发现原来没有注意的细节：画家在珍妮生活过的修道院，看到了珍妮离世前写给嬷嬷的信，信中诉说了她的孤独和绝望，很担心自己还没有爱过就会死去。事实果然如此，离群索居的珍妮被海啸吞没，没有情人恋慕过她的美好，听到过她的哭泣，热烈的拥抱过她，并且到处寻找她的踪迹。她活着的20世纪10年代，没有。然而，十多年过去，珍妮终于邂逅了画家，爱她，慰藉她的灵魂，令她在死后发出这样的感慨：“世界多美啊。世界就是为美而存在的——不管我们是现在活着，还是多年前活过。”
    终于相信有一种电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当你与它对视，你会相信些什么，仿佛它令你闭上了眼睛，不会再看到与它逆反的现实，甚至，也不再看到时间的流逝。
    正如里尔克所说：“从时间之轮的束缚下解脱出来的刹那，置身于自由的空间，我们便把握了存在，当艺术作品摆脱了所有的偶然，逃离时间而委身于空间时，便成为持续及永远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画廊主人为什么会用“某种永恒的东西”评价珍妮的画像，为什么，十岁的少年会在与它对视的瞬间不能自已，并在二十多年之后依然喜爱这部电影——一部持续及永远的东西：《珍妮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