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斗

——欲之孽

       《金枝欲孽》这出戏，不算很新，几年前已经买了影碟先睹为快，因为听说邓翠雯凭借这出戏重出江湖，十分诧异：邓翠雯，二十年前已经紧接着翁美玲成为不干胶贴画的女主角，那时我们十来岁，正是狂热追星的年龄，怎知我们青春渐逝，港剧也逐渐衰颓，我们曾喜爱过的偶像却能梅开二度？更何况，这戏里还有黎姿、佘诗曼、张可颐等等一群风头正健的女明星。

看到最后一集之前，并没有觉得太意外或者稀奇的地方。后宫是女人的战场，而女人的武器并不仅仅像《飘》里白瑞德所说的：“酒窝、花瓶等等”。自从吕后将戚夫人剁掉手足、剜去五官做成“人彘”，上千年来，我们对于后宫的想象决不仅止于霓裳羽衣舞、白头宫女怨之类的艳妇或者怨妇故事。韩剧《女人天下》，应观众要求从50集一直涨到150多集，出项频率最高的台词就是：“娘娘，你一定要活下去啊！”为了活下去，后宫里什么事情没发生过？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黎姿为了给母亲争口气向上爬，牺牲了跟御医的爱情，死在宫中；佘诗曼肩负着老太监交付的使命，在爱情、友情、亲情与背叛之中挣扎；张可颐尽管学会了后宫生存的智慧，却为了皇后害死祖母冲冠一怒，在即将获得自由之际再度沉沦，成为帝王宠妃；闹鬼的宫殿，淹死过人的古井，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为了互相倾轧结盟，为了结盟互相倾轧……这一切，没什么，都没什么，我们理解，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然而，在最后一集，真正的大悲剧出现了，仿佛悖论：一场突如其来的骚乱使得后宫如同决口的黄河，居然出现了一线自由的生机，陈爽带天理教闯入皇宫复仇，孔武带安茜、如妃逃离。

自由了，居然自由了！虽然是在一出戏里，自由也难能可贵，就算是场白日梦，难道跟所爱的人自由的享受几天真正的人生，不好吗？

不好，对于后宫里的人来说，她们不配有梦。于是，我们将听到二十年后重出江湖的邓翠雯感人至深的剖白，她拒绝了自由，她要回到皇宫，拒绝的原因不是为了成全一对相爱的人，而是为了自己：

“本宫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伟大，本宫也想出去看看紫禁城外的生活，本宫不选择出去并不是不愿意，只是没这个本事，本宫十六岁那年进宫，这十几年来，只学会了一个求生的技能，就是谋算人心以及争斗竞逐。你们以为我到了外面，有可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吗？这里就是本宫的家，也是我钮祜禄如玥的坟墓。”

——与其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斗。

这不是钮祜禄如玥的悲剧，这是我们的悲剧。

庄周的江湖之梦业已被人遗忘，相对于江湖的高高庙堂成为人们的家和坟墓。几千年来，人们所学会的求生技能，就是相斗。就连江湖，也变成了人心人性人欲汪洋恣肆之地，想退出江湖吗？人心就是江湖，往哪里去退？

一部欲海浮沉的《金枝欲孽》，在纷繁的宫廷争斗之中，终于借如妃之口，讲述了我们自己的悲剧——欲之孽。这几句台词，由年轻的人说出来是没有力量的，年轻的人正为功名利禄之心焦灼着，“谋算人心以及争斗竞逐”，那是一门学问高深的课。唯有在江湖中浮沉过的如玥或者邓翠雯，说这几句话，才够痛切。

近几年来，我们习惯了在帝王戏中仰望“天纵英明”，学习“御人之术”，御人的同时也被御着，不亦乐乎。人心的江湖是一面撒谎的镜子，它告诉你：你在谋算竞逐之中生活，你没有病，你很快乐。

《金枝欲孽》却可以称得上是块“风月宝鉴”，照照背面，能看到欲孽人生，或许能助人自省。可是又听说《金枝欲孽》被当成现代办公室政治教科书，草根阶层小人物谋算争竞的宝典。看来，照正面的人是越来越多了，难怪收视愈高、愈受追捧，监制戚其义愈觉悲凉。一切，皆欲之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