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的力量
——中秋前夕看望陈蒲清老师
文/鞠晨曦
教师节,竟忘了给陈蒲清老师送上一句问候。正内疚的时候,米花打来电话:“中秋,我们去看看陈老师吧。”看来,同样内疚着的还有另一位。
毕业这么多年,虽然与老师同处一座城市,可除了工作关系偶尔遇见外,我们还从未正儿八经登门看望过陈老师。有一段时间,陈老师在我校文学部兼了几节文化史课,我本打算好好去听几节课的——听陈老师讲课是一件多么享受的事情啊。可总是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倒是陈老师还记得涉外还有个不争气的学生在,把他的新著《箕子评传》送了一本给我。
本来与陈老师约好今天晚上去,转念想,晚上恐怕耽误老师休息,不如下午去吧。下午四点出发的时候,给陈老师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孙女说,爷爷打乒乓球去了。这时才想起陈老师的习惯:每天下午都要打一个小时的乒乓球。
在教工俱乐部找到了陈老师,还是那副朴素的打扮:短袖汗衫,四角短裤,脚上仍旧是一双解放鞋。
72岁的陈老师比以前略瘦了一点,但精神饱满,步履矫健,我们要稍微加把劲儿,才能赶上老师的步伐。这是老师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打球的结果。
陈老师的家里还是老样子,没添什么新家具,但透着一种过日子的真实和朴素。
屋里到处都是书:书房四壁都是书柜,形成四堵书墙;餐厅的一壁也全是书,书桌上除了电脑,也是成堆成堆的书,没有留下一寸空地。陈老师说,他现在完全用电脑写作了。
我们问陈老师现在还上不上课,老师说,不上课了。受政府邀请,陈老师加入了湖湘文化研究丛书编委会,在编写一套湖湘文化丛书,其中包括曾国藩、左忠棠、魏源、陶澍等人的全集。陈蒲清老师主编的是《陶澍全集》,这套八卷本的全集不久就要出版了。陈老师说,陶澍是中国近代经世思潮的倡导者和践行者,是引领中国走向近代化的里程碑式人物,左忠棠、魏源、林则徐都是他提携下成长起来的,但是,研究者长期忽略了他在中国历史上的作用。为了搜集陶澍的资料,陈老师不但深入陶澍老家安化走访,甚至通过各种关系到台湾、美国搜寻资料。“很可惜,很多资料已经湮灭了。”陈老师叹息道。
陈老师一生专注于教学与研究,出版著作60多种,其中包括《中国古代寓言史》、《中国现代寓言史纲》《文言今译学》《世界寓言通论》《韩国古典文学与中国古典文学》等重要著作。他在文化史、古汉语、寓言研究等方面取得的成就,国内少有比肩者。特别是他的寓言研究,可谓开一代之风气,在国内外影响甚广。这样的成就使他成为湖南省第一批优秀社会科学家。
学术上的成功并没有让陈老师忽视教学,他以对待学术研究的认真、严谨态度对待课堂教学,是教育学院中文系最受欢迎的老师。当时,陈老师在中文系同时开设寓言研究、文化史、文字学、文言今译学、音韵学五门课程,我选修了他所有的课程。上课的时候,许多校外学生都争着到我们教室来听课,一时蔚为美谈。
陈老师的课之所以受欢迎,最重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知识含量大,每一节课都会让人有“受益匪浅”的感觉;二是他不但传授知识,而且细细讲解研究的方法与思路,处处给人以思维上的启迪。每次上完陈老师的课,我都要花上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整理笔记、消化知识。
陈老师从不在课堂上讲所谓的逸闻趣事、花边新闻,从不像有些老师那样满堂夸耀自己出过什么书、获过什么奖、开过什么会、入选过什么名人辞典,也从不抛开讲课内容大讲做人的道理,他给学生做人方面的教育超过任何老师。他在课堂上讲到自己的某些观点与别的专家有所出入时,从不是己非人,而是客观地摆出两种观点,列出各自理由,让学生自己去判断。特别是他对古代典籍中一些著名的论断提出自己的看法时,从不夸耀这是他首次发现的。当我们把他的真知灼见与平实的话语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就真正明白了学术的真谛之所在。
课后,我们经常看见陈老师穿着那件破了几个洞的手织毛线衣,脚上蹬着破旧的解放鞋,用扁担挑着两个水壶到开水房装开水。很多同学都想帮帮陈老师,但陈老师都是婉言谢绝。如果学生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陈老师总是近他所能进行帮助。米花有段时间在电视台实习,陈老师见她年关将近还没有回家,关切地问她住在哪里,需不需要帮助。大年夜那天,又特意把她接到家里过了年。米花说“我感觉他就像是一位父亲,没有任何虚假的客套,但总是给人温暖的感觉。”有趣的是,有些教授不喜欢别人叫他某某老师,非要叫某某教授。结果,同学们面对陈老师的时候,常常只叫陈老师,很少叫陈教授,因为同学们觉得,这已经是一种档次上的泾渭了。
把陈老师称作父亲的绝不止米花一人,一次,韩国著名学者权锡焕来校做学术讲座时,当着几百听众用生疏的汉语说:“陈老师就是我的父亲。”1991年,权锡焕在香港大学做博士论文,查找资料时发现陈蒲清著的《中国古代寓言史》和《世界寓言通论》,深为折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写信给陈老师,想要到教育学院来当面请教。陈老师当即答应了。权锡焕博士到来后向陈老师求教整整一个星期,陈老师给他提供了毫无保留的帮助,令权锡焕非常感动。此后二人结成忘年之交,成为中韩学术交流的一段佳话。
陈老师学韩语的故事也深深感动过我们这些年轻人。由于要到韩国出席一个学术会议,陈老师以60多岁的高龄,在两个月内速学韩语,竟达到了可以听懂韩语,并与韩国大学笔谈的程度。后来,陈老师完成了《韩国古典文学与中国古典文学》《韩国古典文学精华》《韩国古代寓言史》(与权锡焕博士合著)三本著作,可见他对韩国文学、韩国文化了解之深入。但陈老师还是谦虚地说,他的韩语还很不行。
我们谈起一些与韩国有关的话题,陈老师对高句丽的渊源、变迁、发展、兴亡如数家珍,对中韩疆域之争起因、真相了若指掌,对韩国端午申遗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说,韩国端午与中国端午有联系,但其文化内涵、风俗特征不是一回事。韩国申请的是韩国端午风俗,而不是中国端午风俗,这对中国并没有什么妨碍。
谈论正欢,天色渐晚,我们准备告辞。米花一直想得到一本《箕子评传》,这次当然要趁火打劫了。陈老师二话没说,搬了一架自制的木梯就进了书房——由于书柜太高,要拿到高层的书,必须使用木梯。我们拦着老师,说还是我们自己来拿好了。陈老师说:“不碍事,我经常这样找书,没问题。”
除了《箕子评传》,陈老师还拿了两本《中国古代童话鉴赏》,郑重地题上“师生情谊永存”,送给我们。
临别时,陈老师坚持下楼,送我们上车。看着在暮霭中向我们挥手的陈老师,我和米花约定,每年中秋都要来看望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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