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纪梦文化 |
分类: 短篇小说 |
他并不相信沈说的话。感受死亡?他曾经终日酗酒,颓废地生活,甚至尝试割腕,让双立人的纯钢掠过自己的脉管。或者站在摩天大楼的顶缘,感受到风托着脚底板,冷凉。有时他将毒药倒满浴缸,身体没进那淡蓝色的液体中,想象着只要一低头,就会饮药而亡。
但是,他仍然无法真实感受死亡。他的灵魂仍旧无法超脱肉体,引领他看到那束光。
人的身体是廉价而丑陋的彩色玻璃,那束光是阳光。那束光穿透身体的时候,人就会变得灿烂、辉煌。就像是教堂上镶嵌的窗棂,荣耀而美丽。这是我们看到的美丽。
世间所有的美丽,都是被照亮的彩色玻璃。它们华美、丰富,但却廉价。光芒万丈,却无法证实那光芒是属于它们自己的。它们在闪耀着,却是蒙昧的闪耀。隐藏在它们背后,有一道光,只有这道光,才是真正的真实。它照亮了所有的彩色玻璃,五颜六色,复杂华丽,形成我们世界中所有的审美。
只有在死亡的瞬间,这道光才能闪现出来,最初,而最真实。那一刻,我们如醍醐灌顶,忽然领悟到自己的一生竟是那么蒙昧。我们因虚假的审美而陶醉,忘记了去追随真正的光。我们因见到那束光而欣喜、哭泣,在迷醉中升入永恒的天堂。那时,死亡是甜美的,如弱丧而归。
这道光,沈称之为上帝,而石,称之为艺术。
“洗一下吧。”
石将淡蓝色的液体倒进浴缸里,引领着沈走过来。他实在受不了沈身上的气味。那是罪恶,是堕落,是我们最初的原罪。
沈没有脱下衣服,整个身子没入了浴缸中。淡蓝色将他包围,就像是身在天上。淡蓝成为蔚蓝,水热到极处的时候,反而感觉有点凉,就像是迎面吹过来的风。那风将他包围着,不留丝毫缝隙。他抬头,洁白的墙砖就像是云。他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新与舒适,忍不住叹了口气,仰面躺了下来。
石的声音从浴室门外透进来:
“这段音乐比较适合你。”
随着一个短促的扭声,音乐流淌了进来。沈的双耳立即被贯满。
“
I can still remember how that music used to make me smile……”
那是沈从未听过的音乐。踯躅通过街道的时候,他曾听过无数的音节,舒缓的,低沉的,激昂的,郁闷的。但从没有一束音乐,能这么轻易地打进他的心中。他听不懂歌手唱的是什么,只是觉得那节奏,仿佛正嵌中了他的回忆。
Don Mclean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感染力,但幽静,纯粹,带着不可言喻的爆炸力。他的声音与这串节奏完美地结合起来,完美得有些忧伤。宛如我们站立在夕阳之前,看着光芒陨落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忧伤。任何东西,只要达到了完美,就会变得有些忧伤。景致如此,音乐也是如此。在他们达到完美的瞬间,他们触摸到了死亡。然后他们就会被那束光贯穿。他们的蒙蔽就会变得最单最薄,让那束光可以毫无衰减地通过,照进别人的心里。
完美的,忧伤的。节奏。
“
with a pink carnation and a pickup truck……”
沈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野性的少年,他无所畏惧,他肆意妄为。他穿过平原的时候就像穿过自己的想象。他对一切都表示出轻蔑,不顾一切规矩,以为自己能够掌控整个世界。但他的世界却是那么狭小,或者是一位女子,或者是一场争斗。他在爱与恨中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眼光从来没越过自己身周三英尺远,却以为这三英尺就是整个世界。世界就是他的,破烂的就像他捡到的旧卡车,或者手中握着的粉红色康乃馨。
那真是美好,不是么?
沈浸沐在蔚蓝与洁白的拥抱中,有些哀伤地对自己说。
那个野性的少年就是他,走过人群拥挤的原野。每个人的三英尺都叠加在一起,闷得喘不过气来。荒芜的青春,破碎的信念,曾经以为青春没有尽头,却蓦然发现,已在不经意间,站到了青春的悬崖上,再进一步,就会粉身碎骨,而奔放出去的身影已经煞不住。
“
with a pink carnation and a pickup truck……”
这是一曲完美的歌,因为它有着完美的忧伤。
忧伤就像是伤痕,慢慢会好的,然后挂上新的。我们穿上衣服,打起绷带,将它遮住,但我们清楚,它在那里,它流着血,挤着脓,慢慢腐烂,任何药水都无济于事。
有时我们的目光穿过皮肤,肌肉,骨骼,看到脏腑浸泡的腔体。这是健康的么?那里充斥着浆水,粘稠,腥咸。那些水一旦破开,沾到你的手上,你会恶心地吃不下饭。想象一下,就像恐怖片一样,电锯落下,你的躯体炸开,本来挤压在其中的一切崩洒而出,将黄色褐色的浆液喷得到处都是。恶心么?但这些浆液本来就存在于我们的身体里,现在,正静静地潜伏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胃里,肠里,肝脏里。我们的身体充斥着他们,充斥着恶心,丑陋,败亡。
那或许就是忧伤。我们的身体是一具巨大的伤痕,从亘古至今就在腐烂着,慢慢腐烂出这些浆液,充满我们的胃,肠,肝,脾,肾。那是我们的生命,伤痕是我们的生命,一旦它愈合,我们就不存在。
所以我们不能拒绝忧伤。我们只能追逐忧伤。当完美时,便感到忧伤。我们的生命是一具巨大的伤痕,只有在死亡时才能被治愈。
如果你渴望治愈,那便会体味到死亡的甜美。安静得就像是婴儿闭上了眼睛,夜来香合上了花苞。寂静关闭了我们的心房,让它形成乳房的模样。那是处女的乳房,死亡包围它之后,它便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碰触,从而坚贞,无法逾越。
沈睡着了。他睡在赤裸的浴缸里。他睡在蔚蓝的天空中,身边拥赶着一层层的白云。他睡着的时候,他的脸在微笑。他脑中的那个瘤子不再长大。他睡着了,他像是婴儿一样闭上了眼睛,像是夜来香一样合上了花苞。他睡着了,他的心房被关闭,就像是处女的乳房。
轻柔的歌在依旧唱着,Don Mclean的忧伤在继续。
石的指轻叩在雕像上。那是未曾完成的雕像,就像是他的人生一样,残缺不全。他将沈带回来,究竟是想干什么呢?石无法给出答案。或许只是孤独寂寞久了,想说说话吧。或许内心的深处,在期待着奇迹?
他是多么渴望能雕刻出伟大的作品。他的内心时刻在冲动着,当他徜徉在一具具伟大的作品面前时。他能感受到,自己同他们一样伟大,却无法证明。创作的痛苦就像是火焰,烧灼着他。他怀有梦想,以为一旦见识到上帝,便能够顿悟。他的上帝存活在死亡的一瞬间。但他却怯懦,畏惧,无法真正触摸到死亡。
生命,是一杯看似永不会枯竭的美酒,想要品尝多少次都可以。唯一的痛苦,就是因为每一个品尝者都知道,这杯美酒迟早是会枯竭的。终有一天,曼妙的音乐不再响起,身上的光芒会逐渐消退,沐浴后的污水会沾在体上,光明的眼睛也会受到遮碍,由爱会生执着心。那时,杯中的美酒就会枯竭。我们品尝了一万次,美酒都还是满着,但总会有痛苦的幻想出现:第一万零一次时,它就会枯竭。
它会枯竭,它一定枯竭,它绝对枯竭。
品尝的次数越多,这个念头就会越近、越响。恐惧会逐渐累积,将思想的负担者压垮。
这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当那一刻来临时,你什么都不是。
你将用荒凉的身体去迎接那一天,审判的号角吹响时,你便会如异教徒一般被贯穿。
石的手指痉挛着,几乎无法抓住自己的手指。
沈,也许是他的奇迹。
但奇迹是不会降临的。
如果生命是美酒,那么奇迹就是毒药。越荣耀的奇迹,便是越精炼的毒药,一滴就可致命。
奇迹,不是为了宣扬,而是为了华丽地死去。
他需要奇迹。
然后他就可以死去。
“准备好了么?”
沈看着石的眼睛。他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悲悯。
石并不是弥留者,也不是罪恶者。生命的阳光盛放在他身上,无论他痛苦还是寂寞,都无法阻挡这束阳光的辉煌。他的生命,刚刚开始,还有很多很多的美酒需要品尝,他是否应该将这滴毒药滴进去?
“等等。”
石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静思片刻。那是他的仪式,每次他开始雕刻的时候,他都要用这种仪式将自己静下来。这是虔诚,也是敬畏。只有这两种情感,才能让他靠近上帝。
奇迹会存在么?这是石的疑惑。存在疑惑的时候,便不能虔诚,也不能敬畏。但石说服了自己。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什么,在于我们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什么。
“好了。”
沈轻轻抬手,将掌心按在了石的额头上。他分明感到一丝悲伤从心底升起,蔓延过他的全身。心脏在勃勃跳动着,那颗瘤在缓慢地生长。
死亡,在一瞬间来临。
石的脸猛然一阵抽搐,然后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他像是突然被坚固的绳子缚紧,连灵魂都被禁锢住,一动都不能动。他的呼吸窒息,行动僵硬,生命在一瞬间枯竭。
他的瞳孔却出奇地放大,像是能盛满一只拳头。他死死地盯着沈,像是盯着魔鬼一般。
他想叫喊,却无法挣脱束缚。
这只经过了一瞬间。但这一瞬间却是毒药,夺走了他所有的生机。这一瞬间一过,他的生命有活了过来,但这却是疲惫的生命,他吃力地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跌倒在地。
长久地,他没有爬起来。他跌在地上,双目空空洞洞地望着天,无法挣扎。然后,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他的创作室,用力关上门。
沈昏迷了。
没有人知道他给石施加了什么幻相。他躺在地上,整整一天,一动都不能动。他的身体变得非常孱弱,皮肤起了种奇怪的变化,似是透明一般,能够清楚地看到血液在其中流淌着,柔静,轻缓。血是有生命的,这生命却被无限放大,宛如老妇人一般。
石一直没有出现,沈终于醒了过来,他走出门去,走向医院。
他要继续他的生命,救助弥留者,去医院做实验。
他脑中的瘤,被放大了。这一次的刺激,让瘤整整大了一圈,几乎充满了脑颅的一半。他的痛苦,变得凌乱,没有章法。医生们很奇怪他居然还活着,他们给他注射很多奇怪的药,沈一律没有抗争。
抗争是没有意义的,总有一天,他会死去。他只希望能够在死之前,见到上帝。
石的创作间非常小,小到只能容下他,锉刀与雕像。石说,这是因为,他想要这里面充满了自己。他一般不会在里面呆太久,因为连他都无法承受里面的压抑。但这一次,他足足呆够了一整天。
沈疲惫而痛苦地回来时,石正裹着一条厚厚的毯子,缩在炉火前。他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温暖自己。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喝水。他抬起头,双目中充满着狂热。
“我是对的。”
他急促地说。
“我是对的。我看到了上帝!那是死亡,那是最美的刹那。哦,天哪,天哪,我一定会雕刻出最杰出的作品,我会让所有的学院派都羞愧至死!”
他忍不住诅咒起来,身子不停地颤动着,兴奋一波一波地从他的身体中宣泄而出,被炉火照得通红。
沈静默地在他对面坐下来,捧起另一杯热水。
与石不同,他并没有丝毫的兴奋。他看到了与石一样的幻相,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感悟与兴奋。他只感到衰朽、疲惫,充满着深深的厌恶。他厌恶自己,也厌恶这个世界。但他又不能死去,因为他要救助那些弥留者。
弥留者获得了平静,他们的痛苦,全都淤积在沈的体内,此时,又化为幻相,宣泄到石的面前。他已被这些痛苦压得喘不过气来,但石所看到的,却是光芒,灵感。
奇迹。
或者是神谕。
石盯着他。
“说些什么吧。”
“说说看,那些究竟是什么。这世界上真的有魔鬼,不是么?”
魔鬼?不,这个世界上只会有上帝。
沈无声地嘲笑着。
“你想触摸死亡么?”
“那就是死亡。”
他伸出手,将掌心按在石的额头。
这一次,出现的并不是幻相,而是脸。一张张脸,全都凝固在弥留的一刻。痛苦,像是刀刻一般镌在这些脸上,从上面可以直接地看到他们的灵魂。那些灵魂,全都在炼狱中遭受着折磨。哭泣的少女,惊吓的少女,撕裂的少女,污秽的少女。一张张脸扭曲着,他们的眼睛猛然一齐向着石张开。
“不!”
石惨叫着,猛然挣脱沈的手掌。
“这是什么?”
他狂怒地咆哮着,手中的杯子被攥得粉碎。
“这是什么?”
他冲着沈大喊大叫。
他将玻璃的碎片摔在地上,碎片深深扎进他的肌肉,他痛苦地抽搐着,怒得疯狂。
痛苦在沈的体内蔓延着,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瘤又扩大了一些。他像是烛光一样在风中颤抖。
“这就是死亡啊。这就是死亡。”
沈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挣扎着吐出一连串类似于语言的字符。
“不!我不要看到他们,他们是丑恶的!我要看的是意象!意象啊!就像你上一次那样,快些,给我同样的意象,我的作品就快完成了,那是真正的上帝,是第一束光!再看到一次,我就完成了!”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扯着沈的手,放在额头上。他乞求一般看着沈。
沈默默无言,只是催动了瘤所滋生出的力量。
一幕光景,在石的脑中爆开。仍然是一张张脸,但脸上却都浮动着平静。死亡的羽翼覆盖在他们之上,但他们不再恐惧,不再痛苦。哭泣的少女,惊吓的少女,撕裂的少女,污秽的少女。他们都不再感受荒芜,他们的目光纯净之极,望着石的时候,就像望着孩子。
石的愤怒在瞬间平静,他喃喃问道:“这是什么?”
“这也是死亡。”
石抽搐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
沈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掌。
“这就是我寻找上帝的原因。我想问问他,怎样才能永远摈弃掉第一张脸,留下第二张脸。”
“并不只是在他们弥留时。”
石默默不答,他坐在炉火边,长久地沉吟着。然后,他走进创作室。
这次,门并未关上,沈听到雕像碎裂的声音。
“我跟你一起去。”
沈再次出门的时候,石对他这样说。沈没有说话,他们一起走了出去。沈不会坐任何交通工具,他去哪里都是走着去。石沉默不言地跟在他身后,他怎么走,他就怎么走。白天走过夜晚,黎明走过黄昏。他们住的地方很远,远到要走一天天,才能够走进市里。
沈握住弥留者的时候,石静静坐在旁边。
弥留者死去的时候,石静静坐在旁边。
沈踉跄着晕倒的时候,石静静坐在旁边。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他看着这一切,就像是当沈的掌心按在他额头上时,他感受到的幻相。这一切都是幻相,痛苦,平静,挣扎,救赎。所有的一切,都是幻相,是不可知的物与理。
但他却不能忽视这一切。
他的安静,仿佛超脱了这个世间,凌驾于九千万里之外,看着一切。即使在这么远,他仍能够清楚地看到弥留者的平静。
那平静是一柄刃,轻易刺穿他的心脏,带着他一起平静。
于是,他只能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举措。
医院中的一切,都像是阳光照不到的玻璃,虽然透明,但灰暗,逼仄,拥有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石的心房被挤迫着,一不小心就会爆开。
他能感觉到,一个巨大的毒瘤在自己的脑部中滋生,让他痛苦无比。他感觉到自己摔倒在地板上,剧烈地抽搐着身体,发出一阵无声的嘶号。他身体中的一切都在痛苦的碾压下碎裂,爆发出大量粘稠的汁液。他的心房就是一只孱弱的气球,稍微挤一下就会碎掉。
他忍不住弯下腰来,抚摸着痛苦的自己。
他触摸到的,是几乎冰冷的沈。
石将自己关在狭小的创作室里,久久不肯出来。
沈几乎不再呆在家中,他也不再去接受检查治疗。他每次都长时间停留在弥留者的身边,因为他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机械地为一个个弥留者驱走恐惧,完全不管脑瘤在不断地增大。
晚上偶尔他跟石都在家的时候,他们围在炉火边,一言不发。每个人都紧紧裹在厚毯里,默默捧着一杯热水。
石长久地将自己关着,进行着无休止的创作。
终于,沈无法再弥平痛苦。他将手放在弥留者的额头时,身子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从病床上滚了下来。脑中就像是有颗新星在诞生般,巨大的能量让他几乎晕厥。他颤抖着,发出与弥留者同样的嚎叫。
他使劲地撕扯着自己的脑颅,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些痛苦。
他跌跌撞撞地向家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他只是本能地重复着“回家”这个动作。
他滚过小溪,滚过草地,滚过粘泞与脏乱,在Don Mclean的歌声中洗净的身体重又滚成屎壳郎手中的粪球。他滚动着,终于重重地撞在家门口上。
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安。
石站在房子的正中央。他的脸是那么平静。
“我雕出上帝来啦!”
他的双目睁得好大,脸上充斥着极度的兴奋。
沈终于明白自己拼命回来的原因啦。他拼尽所有的力气,问道:
“哪?”
石不答,只是伸手,指向那间小小的创作室。
沈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石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却,慢慢跪倒在地。
他跪在他的家的正中央。
门被推开了。
一座雕像,用黑布盖着,呈现在沈的面前。
他并没有冲动,当面临着他一直追逐的东西时,他没有了冲动。脑颅的痛苦一波波冲击着他,他像是个疲劳者,不再有冲动,不再祷告。
他就要死啦。
他扶着头,用力地将黑布拉下来。
他看到的,是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雕像身子静静地站立着,左掌前伸,就像是他面对弥留者一样。
雕像的手法很粗糙,只有很简单的线条,但沈知道,那就是他。
这是上帝么?
沈大笑。
他是上帝么?
如果他是,那么他苦苦追寻的又是什么?
那个拿着巨大的铲子在一切背后搅和着的,那个拉开拉链就会钻出每个人的身体的,又会是谁?
沈大笑着,使劲地将雕像推倒。
雕像撞在墙上,沉闷地弹回来。它被摆成一个奇异的姿势,像是在俯视着沈。
刹那之间,沈像是忽然被某种东西贯穿,他忍不住缓缓跪下,双目直盯着雕像那空洞的瞳仁。
这一切,他似是看到了阳光一样的东西。
他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喜悦,像是苦苦寻找的,忽然来到了面前。
他仰起头,雕像缓缓坠落,前伸的手掌按在了他的额头。
那一刻,他忽然平静。
他来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这里有着一切无法言喻的美丽。他徜徉在其中,不必再担心什么,不必再害怕什么。他张开双手,拥抱着这个世界。他知道,这就是他要找寻的一切。
上帝。
前一篇:第二梦 上帝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