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一笑的向日葵
(2009-06-25 17: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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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三叔砖屋虫鸣大杨树果园 |
分类: 现代散文 |
回眸一笑的向日葵
一排向日葵在深夜的池塘边默然静立,虫鸣奏出暗夜的音乐。这是一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点缀的黑夜,点点微雨在空气中倾吐隐约的凉,像是在诉说一段难以释怀的往事。往事都是微凉的,浇熄浮躁的烈火,让暂且脱离俗世的心灵沉静似水。
那排明亮的向日葵,它们焦黄的光辉把脚下的土路照亮。我沿着它们走过,它们一个个低垂着头,只管照亮道路,并且连低头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很多人说它们是沿着太阳走路的随行者,我觉得它们是离大地最近的太阳。它们焦黄的光辉不是来源于高高在上的太阳,而是来自它们本身。只有深深地俯下身子才能凝视它们的脸盘,一周焦黄的叶片因为热情而光辉五射。那个多次用画笔描绘向日葵,喜爱用向日葵来布置房间的人早已在时光中零落成泥了。今夜,一排伸张枝叶的向日葵,在面对土地的卑微中闪光。
许多年前,母亲弓着腰肢在桃树下锄地,她采取了一株向日葵的姿势。我被她的姿势所吸引,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她面朝着土地,土地上有碧绿的杂草,长胡须的蟋蟀和蚂蚱,还有黄灿灿的泥巴。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随手摘下一盘碗口大的向日葵,递给我,说,孩子,到树阴多的风口乘凉去吧。按照她的嘱咐,我坐在一棵大杨树下,摘取了一粒向日葵种子,用牙齿咬开,果仁便滑进了嘴里,果然饱满清香。太阳快落山了,果仁都吃完了,大杨树下撒了一地的壳。我把只剩下空空圆盘的向日葵护在胸间,不舍得丢弃。以后的一段日子,每次跟着母亲到果园里务农,我就把那盘向日葵顶在头上,它一下子就变成了遮蔽夏日烈阳的小伞。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它盖在被窝里或放在枕头边。小村里便有了一个沉默寡言,日夜与一盘向日葵为伴的孩子,可是,没几天它便在仲夏干燥闷热的空气中干枯了。
一天,我依旧跟着母亲去果园里,在路上碰到了邻居家的孩子大柱子,他一把夺过我头顶的向日葵扔进了路边的河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它随着水流漂远漂远,沿着河岸追出很远。一阵浓烈的痛苦模糊了眼睛,它穿过小石桥的黑孔,永远不会回来了。它漂浮的姿态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不知它还要漂浮多少年。多年后问起母亲,母亲说我当时边跑边哗哗地流泪,但没哭出声,沿着水流的方向做着无助的追赶。一路上,母亲哄着我,说等到了果园里,再给我摘一盘更大的。到了果园,我没有让母亲摘,依旧想着曾经的那一个,好像对其它的都难以接受了。母亲渐渐被桃树的枝叶掩盖在后面了,我沿着地头母亲种得那排向日葵不紧不慢地走。摸摸向日葵的叶子,粗糙不平,那是一只只伸展着的手掌,正在瞅准机会把人拉过去,禁不住后退了几步,躲在一棵弯曲槐树下偷偷观看。清风袭来,叶掌随风摇曳,不知在欢呼着什么。我心里怯怯的,想起了父亲说过的事。
那晚,一家人围着圆桌闲聊,父亲说起了向日葵。几年前的一天晚上,父亲和三叔、五叔一起到离村子三五里地的果园里浇地。到了后半夜,隐隐约约听见一群人在果园的地头上说话,莫非果园今夜有人密谋偷桃子,拳头大的黄桃悬在树上,哪个人见了不馋涎欲滴?父亲让三叔照看着抽水机,自己带着五叔,一人手里握着一根打算做锨把的槐木棍子。走到地头,淡淡的月光笼罩着一排向日葵,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虫鸣。父亲便和五叔原路返回,刚走到半路,又听见了果园地头上的喁喁低语。父亲和五叔快步向前,走到地头,还是一无所获。如此往返数次,连个人影都没有。父亲心疼五叔(父亲年纪最小的弟弟),就让他到看守果园的小砖屋里睡觉去了,自己和三叔照看抽水机和沟渠。
第二天一大早,地浇完了,父亲和三叔准备到小砖屋里美美地睡一觉。屋门是父亲用门框和杨木板自己拼凑的,做工比较粗糙,门上有几道缝。父亲推开门,见五叔的整个身子都缩在棉被里。父亲和三叔费了很大劲才把五叔紧裹的棉被掀开,五叔双手护头,嘴里支支吾吾,言语含混不清。父亲用右手食指掐住他的人中,又用沾了河水的湿毛巾擦了擦他的额头,他才渐渐缓过神来,看到大哥和三哥在身边,长舒了一口气。他说昨天深夜半睡半醒间,突然听到门口有响动。睁眼一看,一盘向日葵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那盘向日葵,满脸金灿灿的黄光,有鼻子有眼,慈眉善目地微笑着,可把我吓坏了。那次,十七八岁的五叔回到家大病了一场,好几天没下床。后来,我问了五叔几次当时的情景,他边说边四下张望,满脸的惊魂未定。
一排向日葵在深夜的池塘边默然静立,虫鸣奏出暗夜的音乐。这是一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点缀的黑夜,点点微雨在空气中倾吐隐约的凉,像是在诉说一段难以释怀的往事。沿着那排向日葵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盘向日葵扭曲着身子面对着我,它是那样地与众不同。它似乎就是许多年前漂走的向日葵,并没有远去。也像是五叔那晚所见的向日葵,它对我回眸一笑。
( 二〇〇九年六月十九日起笔,六月二十六日完成,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