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漂浮的居所
(2008-09-18 19: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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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现代散文 |
深夜里的许多次,做着同样的梦,梦见我单薄的居所漂浮了起来,像不远处的渔船一样。睁开眼睛,房间里尽是暗黑的浓墨,偶尔可见淡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打在床上。那样的漂浮有着别具一格的味道,我起先是以为我正躺在藤条编织的摇篮里,母亲的手轻轻摇着它。我不舍得入睡,享受着漂浮的惬意。接下来还是发觉滋味不对,我分明是躺在时日已久的落魄渔船上,在大海上随波漂浮,完全不由自主,背景是白灰色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海面。那样的不由自主是绝望的无助,我分明是一个人在永无际涯的瀚海里沉浮漂泊,咸腥的海风裹挟着苍茫的气息,哪有什么漂浮的惬意。那样的梦境久而久之成了一种折磨,它首先用惬意的假相迷惑了感官,又用无奈的真实扼杀了想象。我乐于做梦,却讨厌这样雷同而奸诈的梦境。
晚上做了漂浮的梦,白天感觉气温也漂浮不定,虽然清凉的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还是没能压下闷热的暑气。早晨醒来一睁眼,黄白的阳光扑面而来,风吹的一般。起来沿着小渔村东面的公路溜达,前面几个化工厂烟囱里排出的烟气汹涌地上升,在空中团结成了一堆漂浮的云,遮住了朝阳的半边脸。不,那不是云,那怎么可能是云呢,云该是洁白或者深黑的,而那一堆则是浅灰,形状像天空中的残砖烂瓦,可它冒充起云来,不仔细观察真的难以分辨。漂浮的秽物乔装成圣洁的云,乔装就乔装吧,除了鸟儿和农人,谁又会在意呢。人们争相漂浮在高楼大厦的森林里,就像生活在人间的乐园中。
前面不远处就是繁华的城市了,红绿灯生气地漂浮到天空,看起来像是白天五彩斑斓的星星。红绿灯的下面,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汽车一概是行色匆匆,连那步行横穿马路的游人,也衷情于见缝插针。沿着人行道溜达是我每日早晨必做的功课,我曾屡次窥见几个游魂般穿越马路的人在汽车或者卡车经过之后,幽幽地漂浮了起来。高高在上的红绿灯讪笑着,这一下子暴露了自己并不是星星,星星是从来不会讪笑的。
一个人居住得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烦闷来。倏地意识到那个三十多岁凹凸有致的女房东已经一个多月没来过了。我刚搬过来时,她几乎天天来的。热情洋溢地询问我的家乡和亲人,为我搬来了一张崭新的木床。有一天,她还给我送来了几只饭碗,走时也不忘对我嘱咐,如果需要什么,尽管给我打电话,看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热情洋溢的脸,心里自然是温暖的,也算是他乡逢好人吧。我安顿下来之后,她就很少来过,有一次突然暗夜来访,我很是惊诧,以为好事降临,原来是催要本月的房租。我一下子说不出这里是我的房间还是她的房间,房间是她家的,应该算是她的房间;但我付出了一定数额的钱财,也勉强可以称作是我的房间吧。这只是一个在平房顶上用铁皮和塑料泡沫搭建的小房,出了门便是平房的屋顶。站在房顶上,可以看到东面灰蓝色的大海和斑驳暗灰的渔船。
居所的漂浮时常发生在沉寂的深夜,好像不远处的潮水发了狂,把周边的渔村都淹没了。可是房间并没有倒塌,而是具备了一艘渔船的特征,完完整整地漂浮着,向着不可知的远方漂泊,没有船长和水手,只有一个惊慌失措的乘客,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控制航向的舵。暗夜中,我猜想漂浮的不仅仅是我的居所,还有居所周围的其他房屋,分不清房屋的脚下是浑厚的土地还是起伏的波涛。这海边的小渔村,构成了船的村落,漂浮在广阔无垠之中,难道这参差不齐的瓦房,是古老渔船的化身?
白天的时候,我沿着这里的街道行走,这正是花生丰收的时节。几乎家家门前都靠墙摆放着从地里刨出来的花生植株,根上连着的果实尚未被摘取,叶和茎同样碧绿。我想那些完整的植株是村民世代流传的杰作,此时植株正倚墙而立,在秋阳下恣意舒展,且把饱满的果实暴露无遗。我猜村民让植株脱离土地,是让它们在阳光下绽放的。积蓄了整个夏天的力量,此时的花生早已妙龄少女般饱满多姿,期待着秋日灿阳下的挥洒和炫耀。很多时候,生命在炫耀中发挥价值,因为并不存在洞察一切的先知,历史的风沙淹没了太多的怀瑾握瑜。隔了两天,我再次走出屋门,穿行在街道,我本是打算去拜访一位故友,却发现很多门前的花生植株被七零八落地丢弃在废水沟前和柴火垛上,倒是一片片晾在阳光下的花生果实明亮得晃眼。那天深夜,我又梦见我单薄的居所漂浮了起来,像不远处的渔船一样。我一下子开始担心起那些晃眼的一片片花生果实来,它们会不会被潮水冲走。本来是一片片一堆堆,会一下子被冲得四散分离,漂泊无依。梦醒之后才明白自己的担忧纯属多此一举,夜幕降临的时候,村民必定会把它们精心收起,装进蛇皮袋里,放进那些高墙围拢的瓦房里。
前些日子,突然心血来潮,走街串巷寻找石头水泥结构的房子。那样的房子坚硬结实,一定比那座平房顶上用铁皮和塑料泡沫搭建的小房安稳许多,夜里它兴许不会漂浮成一条渔船。偶然的一天傍晚,我循着租房告示旁的箭头走去,一户人家正要把偏房出租。呵!那偏房应该刚被建起不久,水泥的质地历历可见,窗户外面一律有钢筋守护,门也是响当当的钢板。我一下子被鼓噪得狂喜阵阵,毫不犹交上了定金,与房东大妈商量妥定。
几天后,与那个凹凸有致的女房东告别,我在屋里留下了一大堆空酒瓶和饮料瓶来慰藉她的失落。然后,便兴高采烈地搬进了新住所,哈!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当夜,我做了一个梦:这座水泥钢筋结构的居所漂浮了起来,像不远处的渔船一样。那样的漂浮有着别具一格的味道,我起先是以为我正躺在藤条编织的摇篮里,母亲的手轻轻摇着它,我不舍得入睡,享受着漂浮的惬意。接下来还是发觉滋味不对,我分明是躺在时日已久的落魄渔船上,在大海上随波漂浮,不由自主,背景是白灰色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海面。睁开眼睛,房间里尽是暗黑的浓墨,分不清房屋的脚下是浑厚的土地还是起伏的波涛。
(欧阳德彬,二○○八年九月十八日,黄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