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异乡的土地

               文·欧阳德彬

　 　阿约精神抖擞，崭新的灰棕色棉外套齐齐整整不染纤尘，头顶两指长的短发根根钢丝般竖立。只见他右手食指和无名指轻重适宜地捏住半截粉笔，面带微笑。经典的兰花指，指间无论粗细长短都很雅观的半截粉笔，还有那唰唰唰倾泻了多半黑板的飞龙走凤的英文字体，足以让讲台下在座的人们拍手叫好。他写完那段课文，回转身来，面对台下，一口地道的英文脱口而出，台下无不惊叹。坐在第一排的翡翠大姐悠悠地点头，红唇慢慢被拉长，一个满意的微笑便悬挂在她鼻子的下方。她朝阿约悠悠地走来，悠悠地扭转了一下头，左手弓成兰花指，轻轻弹掉了右肩头灰棕色的呢子大衣。她薄如轻纱的真丝手套在阿约肩头轻轻碰了两下：“小伙子，就你啦，来客厅我们谈一下。”

　　阿约在这座城市游荡了一两个月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这几天天空又飘起芝麻大的冰粒子来，寒风在高大的建筑之间发出不满的低吼。这死鬼天气，要下雪就下个痛快，要么干脆不下，阿约边抱怨边顺脚踢出去一只可乐空瓶，那个瓶子连蹦带跳滚出好远。前面有一个身影呼呼生风，用一根弯弯扭扭的棍子一下子摁住还在那个奔跑的瓶子，瓶子立刻乖乖静止。阿约一惊，因为他看到那身影出手之快，简直风驰电掣，出手之准，棍头正中瓶子中央，力度之妙，瓶子挨棍处凹出一个小漏斗形状的坑。看来这个捡拾瓶子的乞丐是有来头的，有此功力，丐龄必定及其长久。阿约看着那乞丐把瓶子捡起来一甩手丢进了背上的蒲草背篓，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乞丐对阿约一咧嘴，露出漆黑的碎牙，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样子。阿约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嘲讽，快步走上前去，伸出左掌，摊平，怒眉一聚，说，拿来，那个是我的瓶子。你的瓶子？凭什么说那是你的瓶子，又没写着你的名字，再说了，即使那真是你的瓶子，你已经把它丢掉了，丢掉之后，瓶子一粘地，就属于我们了，这是圈里的规矩，那乞丐左手持棍，右手插进幽深无比的裤兜，漆黑的碎牙和树皮般的老脸斜斜地指向天空。阿约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那乞丐从背上的废品篓里抓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递给阿约，语气温和了些，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大家都是出来混的，看你也不容易，这张报纸，兴许对你有用。

　　阿约僵在原处，右手上抓着的那张报纸呼啦啦颤动，不知道是因为寒风，还是另有原因。过了一会，那张报纸停止了颤动，因为阿约在那张报纸上发现了一则招聘启事：“本人乃本城首富，丈夫早亡，有一爱子，正读高一，意欲聘请一英语家教，待遇甚丰，学历性别不限，有意者请于一月十七日或十八日上午十点到国际花园大厦5188室参加面试。”

　　一月十七日九点，阿约穿衣下床，并没有刻意打扮，直接坐公交车去了应聘指定地点。阿约已经制定了缜密的应聘计划，今天去，不参加应聘，目的是弄清主人的喜好，从应聘者身上吸取经验。明日充分准备，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阿约为自己的智慧洋洋得意，以至于下车时已经超了一站，阿约只好往回走，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心情的愉快。

　　面试室一块一米见方的毛玻璃黑板镶嵌在墙上，一张红木讲桌，下面一张张的灰棕色沙发队列森严。一个身披灰棕色呢子大衣的大姐独自坐在第一排，应聘者坐在后面的那些沙发上。阿约静悄悄地坐在最后一排，留心观察着室内的装饰特点，女主人的衣着举止特征。看着那些应聘者一个个登台试讲，阿约突然有了一种阴谋家的成就感，对这份工作当然是志在必得。“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皆然”阿约小声念叨着。

　　七转八弯，阿约跟随翡翠大姐来到客厅门口，只见翡翠大姐左腿轻轻一抬，把左脚上的灰棕色高跟鞋脱掉，右腿轻轻一抬，又把右脚上的灰棕色高跟鞋脱掉，然后换上了拖鞋，走进房门。阿约学着她的姿态，轻轻地把那双早已擦得油光闪亮的灰棕色皮鞋换上拖鞋，走了进去。宽阔的客厅，宽屏的液晶电视，闪亮的红棕色木地板，造型考究的红棕色古董架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工艺品，阿约有点目眩。阿约跟随翡翠大姐坐在一张红棕色长沙发上，刚一坐下，就感觉到沙发就像一双美女纤纤玉手，在抚摸着阿约的屁股。真他妈舒服，阿约心里赞叹了一句。翡翠大姐就坐在阿约的旁边，静静地上下打量着阿约。阿约突然鼻子一耸，心里倏地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糟了，我来时匆忙，忘记洗脚了，刚才那熟悉的味道一定被那女人闻到了，怎么办，她为儿子选家教是那么地苛刻。阿约把一团微笑挂在嘴角，极力掩盖内心的慌乱。突然，翡翠阿姨油光闪亮的鼻尖一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约呼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心想，完了完了，我的脚臭味让她打了个喷嚏，干脆直说了吧，也许她看在我诚实的份上……阿约定了定神，支支吾吾地说，阿姨，我来时忘了洗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翡翠阿姨超长的黑睫毛夸张地眨巴了眨巴，右脸上的肉扭成一团，又颤动了几下，右手兰花指指着阿约的脸，轻声细语地说，你走吧，我明天继续招聘。阿约快步走到门前，躬身换上自己的皮鞋，抬头的刹那，看到翡翠阿姨正把鼻子下面的两行清鼻涕包进一张纸巾里。操，原来是他妈的感冒了，估计我的脚臭味她是闻不到的。

　　阿约又开始在这座城市里游荡了，天空正飘洒着雪花，寒风在高大的建筑之间发出不满的低吼。这死鬼天气，下什么雪啊，有种的下冰粒子，让寒冷来得更猛烈些，阿约边抱怨边顺脚踢出去一只可乐空瓶，那个瓶子连蹦带跳滚出好远。

　　（二○○八年一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