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的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的火苗跳跃在记忆里，一堆棒子秸秆被烧得哔哔啵啵地呻吟，那堆秸秆的下面是一张岁月已深的老床，当然它也难逃被引燃继而身心俱焚的厄运。伴随着那场大火的，是年迈村支书撕心裂肺的哭喊，把几乎全村的大人小孩吵醒。酣睡的父母猛然坐起，匆忙地穿衣下床，如同受到神灵的召唤，摘下挡门的横木，往外奔去，我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角。木栅栏里的那头猪哼哼直叫，骚动不安。我回眼望去，院角拴在槐树上那条狗的眼睛明亮如夏季夜空的大星。那是一个无月无星的深夜，街上的人成群结队，行色匆匆。诡秘的气息伙同深沉的夜幕联手笼罩村庄。我死死拽住母亲的粗布衣角，心中的惶恐和兴奋左冲右突。

    人们的目的地便是村小学广阔的操场，沿着学校围墙生长的高大杨树把人群围拢，如手持青铜宝剑的战士列队而立，使命便是保护这场罕见的乡村骚动。那时火焰还在秋风中张牙舞爪，棒子秸秆的香味迷香般让我神魂颠倒，顿时神智不再清晰。恍惚间，看到村支书蹲在那堆大火的旁边，嘴角叼着的那支头粗尾细的纸卷旱烟一明一灭，旁边冲天的火苗映红了他老杨树皮般的脸。四围的村民把宽阔的校园占满，年代已久的校园记载着这场前所未有的壮观。人群中散发着杂乱的声音，如一窝刚从老槐树上被捅到地面的马蜂窝。有的人指指点点，有的人缄默不语，有的人大声唏嘘。偶尔一声猫头鹰的怪叫，唤起几个孩子颤巍巍的哭泣，那些哭声微小而尖锐，透露着压抑。

    那朵寄生在那堆棒子秸秆上的大火最终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同它一起消失的是全部教室的骨架——堆积成山的松木的梁子和椽子，只是那些梁子和椽子所在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灰烬，旁边只有车辙蜿蜒迂回。那年，小学漏雨的瓦房被拆除，村支书在大喇叭上宣布要在原来的地基上盖平顶砖房。那些日子，时常有鞭炮在村支书家的门口响起，多是大人指示自家孩子用木棍挑着鞭炮，到村支书家门口燃放。几十个青壮劳力两三天就把那七八间的瓦房拆除完毕，青砖整整齐齐地被摆成一堆，形状不一的青石被堆在最大的那棵大杨树旁边，堆积成山的松木的梁子和椽子摆在操场的正中央。夜晚看护那些梁子和椽子的任务便落到了村支书的头上。

    夏末秋初的知了用最后的气息吟唱乡村，离我家不远处校园里的知了叫得更是兴高采烈此起彼伏。它们大都趴在那些杨树粗大的主干上，肚子颤动着，尽情鼓噪。我屡次被吸引，手持长竹竿，到校园杨树下拨弄那些目中无人的知了。我见年老的村支书已在木材旁边用棒子秸秆搭成帐篷，帐篷下面是一张岁月已深的老床，他正蹲在旁边，嘴角叼着的那支头粗尾细的纸卷旱烟一明一灭。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不知来自何处的一团火苗把帐篷引燃。堆积成山的木材不翼而飞，地上的车辙蜿蜒迂回，如群蛇聚会。

    关于那场大火的传说，柳絮般游荡在附近乡村的大街小巷。事情的真相，也成了乡村永久的谜团。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听到过鞭炮在村支书家的门口响起。

   （二○○八年一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