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


第一次骑马是在十岁，离开西安前最后一次爬骊山，快到山顶处的开阔地上，批了红布的马和憨笑的马夫挡在路口揽生意。坐上去只记得摇晃，晃呀晃呀几分钟就落地了。
再骑已是二十年后，青海藏区，家庭旅馆里的藏族孩子一点也不单纯，见我带了口琴，要去吹，竟不想还我。坐上马才觉得马匹真高，自个儿真沉。那马总要低头吃草，手里缰绳三分钟一松，让它吃，吃两口拉回来，脚后跟敲肚皮，走，走。
牧场用铁丝网割出不同范围，小山坡尽头是另一家的马，马上也有客，那马低头啃草，看样子怎么都不愿走。
弱旅！我心里笑她。
父亲曾说过刘家祖上是鲜卑人，所以眼睛颜色偏淡，骨子里能骑善舞。到我这一代，善舞的基因怕是已经消亡，能骑……恩，不管有没有，都告诉自己确是如此，至少不能怕。猫狗能听人心跳判断强弱势，也许马也可以？马的智力比狗还高呢。我对跨下坐骑也算恩威并施了吧？让你吃就吃，不让吃怎么也不妥协。马脖子上的肌肉等于成年男子一身肌肉总和，斗力是绝对斗不过的，绳子一勒，带动的是条件反射，脚踢肚子才是真疼，但要少踢，万一它发起火来……不敢想。
爬到山顶再往下走，我用全身暗劲撑着马鞍，总感觉随时会连人带马滚去坡底。那个拿我口琴的臭小子已经在另一边坡上了。3----4----3----4----，他饶有兴致地吹，劳动号子一样。
估计口琴里都是他的口水了。
第三回是在青海边，租马的全是年青人，姑娘居多，一问全是打假期工的学生。每人都只重复一句话，骑不骑马，骑不骑马。当然骑，不骑对不起一望无尽的湖岸。骑上后列在前面的马先跑，其他跟上，踩稳马镫，真象腾着云。人和马的节奏合上后，手就空出来了，胸口洪地涌上一股热浪，真希望手里有把弯刀，前面有伙蟊贼，呼啸着砍杀过去，命大的活，不光弄钱，还要抢个婆娘回来……一念之间，整个人生就过完了。
马儿才跑开，理智告诉我绝对速度肯定是不快的，但那感觉与坐车不同，坐车时自己抽离于速度之外，骑马则等于多了不知疲倦的四条腿儿，仿佛可以打破时空，打破妄念，跑去另一个平行宇宙，跑到天荒地老。


归山


严格来讲，其实不算住在山里，只在山边边。山下有河，一丈宽，朋友在河边修间大房子拿来放收藏品，自己睡小阁楼。我们租的旅舍在山腰，夜宴结束，由朋友养的狗护送回去，村里的狗照例拦在路口，低声呵斥着过去。
走山路不用带手电，月光亮得每棵杂草都瞧得见。刚开始爬还能见到萤火虫，再往后除了风声树响外什么都听不到。野兽都躲去后山了。
我是在骊山脚下长大的孩子，每个月跑趟华清池，小时候记得爬山要爬一整天，到了娘娘庙，看看几百米外的烽火台就下山——不急着登顶，以为要住一辈子呢！二十岁由朋友带领抄小路，一片林子，手脚并用地上去，在烽火台附近增设了收费口，收钱的居然是小学同学，免费放行。真站在楼上，一点都不激动，也想像不出烽火戏诸侯有多可乐，心里正盘算今天运气好，免了四个人的买路钱！
想到这儿我在黑暗里笑出声来，身前的狗和身边的人都没停步，可能把笑声当成哪里来的回音。
等到了住处，别人都睡，我坐在门口看远处。远处音乐见着光的地段是县城，县城不大，三条街，也都被山包围着。近点儿的山脚下还能望到半边朋友的住所，也有灯，估计下一轮酒局刚开始。那狗蹲在我脚边也往下瞅。我不敢摸它，怕它身上有跳蚤。它每天送我回来都要在这儿蹲一会，以它的听力，是听到山后的兽语么？能听见山下的人声么？真能听见的话，是不是要待主人的话语中有了它的名字才回去？是不是听到山后有野物的低吼才待下来陪我？

喂，是不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