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前读书是从我母亲那继承的习惯之一，也可能是造成我近视的主因。我算幸运的，能够在捧起一本书的刹那记起前面的部分，有些人不能，我有个朋友就做不到，于是她害怕长篇小说。

“每一部都是架停不下来的跑步机。”她说。

“在你还不知道这世上有跑步机的时候，你怎么跟别人形容这感觉？”我问她。

“那会儿我不读书。”她说。

少有的，泳池里只有我一个，水平如镜，盯久了会有它正在蠕动的错觉。潜下去闷头游，随手臂伸展，水纹一波波涌开，配上顶灯反照，池底也现出荡漾的光。这感觉象我一人就改变了整个水底世界。

不知哪个谁开了音乐，浮出水面那一刹那热闹，沉下去眼前换一片幽绿和颤动。

如果有人来我就结束上岸桑拿去，我想。

三十分钟后，我开始象很多次那样后悔许下的诺言。

幼年，在有限的时间里盯着那台14寸黑白电视，战争戏，偶尔发现一、两个仍在呼吸的死尸让我明白死亡也是假象之一。我可以快速揪掉鸡脖子上的绒毛然后一刀划开，同样也怕黑或拥有六条以上（包括六条）长腿的昆虫。夏天就是全家躺在地板上扇扇子过夜，耳朵压进水泥地，早上被楼下的拖鞋声吵醒。我只记得父亲对我笑过一回，他捧着沙瓤西瓜，逆光中跟微笑同行的还有烟臭气。青年时曾告诉他这个记忆，他很失望，举一长串事例证明父子间有更多欢笑声，现在我临近中年，他讲的我仍然一件也记不住。

惊喜？惊喜就是开春时你逮住一只肚子浑圆的蚊子并拍扁之。
“你在秋天打死一只就等于夏天干掉几千万只。”老师说。我们那个年代曾有全国性的除四害活动，蚊子，苍蝇，老鼠和麻雀，那程度的杀戮让我曾放掉一窝幼鼠（每个都没有毛肉滚滚的）。如果你那时告诉我以后会见到比猫还大的硕鼠比手指还长的蟑螂，我肯定不信。

不信的包括当我有能力每天买一罐可乐时我居然不那么做！十岁的我会忍不住猛踹三十岁的我。是的，谁也阻止不了一个人回忆他的生活，用生命写成的演讲稿，只是讲出来全是碎骨头：一次牵手，一个吻，几分钟的高潮或若干次争吵。
有次和她坐在从广州回来的车上，我真切地听见了时间切割生命的祟祟声，细腻，坚定，冷酷无情。
“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对她说（两个月后这事儿成了真）：“如果那样，我宁愿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这个实现了，到现在为止十几年，我们仍是好朋友）。”
现在我只关心一件事，有谁会象我爱她那样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