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生日是三月十八号。
其实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当年我奶奶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肚子一疼,就把他生在田里了。包好后奶奶继续劳动。等他大了,问自己什么时候生,奶奶就说大概是三月,具体日子?
哪里记得!好啦,赶快去把牛草割回来!
于是他在来广东工作后,就把自己生日改成三月十八了,意味着自己一定发。不过这样他不就成了双鱼座?!那么凶的双鱼座,谁见过?我总觉得整天反对我做这做那的老爸跟我一样也是白羊。因为星座书上说,白羊跟自己的孩子都不怎么咬弦。
老爸在家里排老三,从小看着考上大学的大哥耀武扬威,自己也就觉得读书是唯一出路,除了二年级试过数学没考好外,一直功课超棒。做为前大户人家小姐的奶奶也支持,卖掉门板给他交学杂费。不知道是不是祖宗保佑,老爸得以考上北京师范大学,遇到俺老妈。
做为农村娃,要讨书香门第的女儿(老妈祖上比较显赫倒是真的),实在有点难度。父母一直都不大肯说当年的浪漫历史,只有一次老爸跟几个姨夫坐一块时,说起往事。
“那时候我去你妈家,你姥爷见面就要我写几个字,字写完,过了关,才开始说话。”老爸红着脸,满身酒气。老妈在另一屋,我没办法证明真假。
不过这要真的是这样,姥爷当年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老爸生命里十大兴趣之一就是写毛笔字。
小时候记住的都是老爸朝我凶的样子,听他说起以前抱我去医院啊,喂我喝奶啊,带我去公园啊……种种温馨镜头在我看来都是假的——他拿皮带抽我或轮巴掌的时候怎么不留手呢?吼吼,白羊睚眦必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跟他对着干,他让我学书法,我去画画,他要我好好学习,我开始逃课不交作业,他希望我上个正规大学,我考上美术学院,他想我早点给他弄个孙子玩玩,我说老哥已经结婚了,你去催他,他那里想生多少生多少。
当他把我辛苦积攒的漫画书封箱的时候,决定不理他,他带我去广州美院找同村的曹伯伯,托他找老师给我补专业课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他应该做的……
天下做儿子的都要在老了以后才明白父母的苦楚,这也是轮回。
我上大学后,突然有一天,他非常温柔地问我晚上回来吃什么,我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还是那个单凭一个回家关门的动作就叫我心里发抖的老爸吗?
……
也是呢,连称呼都从爸爸转成老爸了。
有时候想想,他已经六十多了,真的是做爷爷的年纪。但他老是染头发,又没什么皱纹,搞得我总觉得他才五十出头。
老爸最让我不齿的就是对新科技的抗拒。不用电脑,不学广东话。老妈都能听懂我用鸟语跟老哥说秘密,他还在那里干瞪眼。不过老妈当初也是为了看原版的《包青天》才学会的,动机不一样。
老哥结婚后,老妈被迫学会上网,学会用MSN,学着翻字典跟外国媳妇对话。老爸不。每次站得远远地看,明明渴望交流,叫他去说他又不动。拉着到电脑前,立刻开始校长讲话。
“最近可好……”
唉,放不下架子。
他大学学的俄语,出来却做了历史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俄语都快忘光,更别提英文。所以老哥跟金发猴子(我对芬兰嫂子的昵称)回国时,他也只好一句HOLLE走天涯……每天我们四个坐在小房间打麻将,他在大厅看电视。知道他寂寞,也明白他其实高兴,只要家里有人气就够了。
考上大学对我来说是个奇迹,知道分数那天,半夜,跟家里人拥抱。记忆中第一次抱着老爸,感觉——很厚。俩壮汉抱一起,不象庆祝倒象摔交。
越说越零散。
照他今年的话说,他也就还有十来年可以健康地活着。我明白。他说自己老了,我认同。当一些事情发生时,当年那个站在我身前朝不安分的小青年大吼的子校校长,现在已经变成在我旁边惶恐的老人。我只能站在他前面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去做决定……
男人啊,太多话其实是说不出口的。我跟老哥不一样,他感性,会在机场抱着老爸大哭,我做不到。我只会朝他挥挥手,说别站这儿了,回吧。
而现在也一样,我会在网络上唧唧歪歪这些事情,到了白天,估计就是买一蛋糕回家,然后出去吃吃饭,说说最近工作,反驳一下他要我赶快找老婆的言论……又或者,把这文章放在这里,也算是一份礼物了。
算吗?
算吧。
就当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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