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电影能从伪愤怒中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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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是我今年所见两部最好电影之一,另一部是张扬导演的《冈仁波齐》,都是克制致胜的电影。
《嘉年华》在这个时候上映,很应景,但相比现实新闻激起的声浪,它太微小了,甚至连新闻的关联性都没有多少。相比之下,同题材电影《熔炉》在当初的韩国,不仅引发全民的高度关注,还影响到国会改变相关法律,打上“改变韩国国家的影片”的标签。我们不敢指望一部《嘉年华》能改变我们太多,但它的存在至少可以代表某种声音,打破了儿童性侵问题沉默与死寂。
影片采取双视角叙事,一面是旅馆打工妹旁观者小米,一面是六年级性侵受害人小文。影片对性侵案的发生并没有太多着墨,仅仅借小米旁观视角掠过,并暗示悲剧的发生,导演把更多的篇幅留给了事后的多方反映。
从功利角度来看,《嘉年华》最大的问题在于它不够煽情,哪怕导演多在受害人身上多着些苦难的笔墨,捣鼓捣鼓观众的泪腺,也可能群情激奋,引发广泛围观。而导演文宴的与众不同正在于此,对面煽情和苦难消费的各种利好,她选择了克制而冷观的视角去研磨现实的种种。
事后两位受害人学习生活依旧,她们并不知道贞操的意味,在体检处女摸破裂后,其中一位女孩没事人似的问另一位,什么是处女膜。尽管是被家长打骂之后,事件已满城风雨,两位女孩的日常照旧,她们在巨大的水上游乐场探索未知世界,无邪地笑作一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因为有一种悲哀,叫天真无邪,而有一种疼痛,叫后知后觉。
哪怕被奉为经典的《熔炉》,它在叙事上也有投观众其所好的地方,比如他对人兽校长的刻画,尤其那张从厕所隔断上方露出的脸,堪称禽兽表演教科书。《嘉年华》反其道行之,会长“干爹”始终没有正面形象,神秘且神通广大着。影片甚至没有聚焦性侵事件本身,而是辐射性侵事件周边,解剖它发生的根源。
从外而内看,会长是其中一位家长主动帮孩子认的“干爹”,可谓是引狼入室,从内而外看,小文的母亲连孩子整夜没回家都全然不觉,失职在前。事后家长的反应更让人心寒。小文妈妈除了一巴掌,并没有任何亡羊补牢的教育和疏导,她甚至归罪于小文那些“不三不四”的衣服,强行把她长发给剪了。通过导演的镜头可知,这是一位把生活过的一团糟的离异女人,这也是小文厌弃的生活,她对小文的冷暴力,不比禽兽会长的伤害来得小。而另外一位家长更具代表性,会长给个手机,并承诺包干孩子未来的学费,就息事宁人了。
导演在性侵案的基础上,试图研磨更多。小米存在,不仅是证据链上关键一环,社会态度的一种,她本身也是潜在危险。不足十六岁的她,三年前逃离老家,颠沛十五个城市,宁可干着六百块一月的脏活累活,也不愿回家。我们不知她的过去,但莉莉姐的未来就摆在她的面前:用处女之身去讨生活,年纪轻轻就背负不能怀孕的风险,最后用修补处女膜手术来懊悔。小米其实和小文一样,都是失去监护和保护的弱势人群。
按理说,这是一部令人愤怒的电影,我们可以愤怒会长的禽兽,愤怒医生的伪证,愤怒某警察的袒护,愤怒酒店老板的明哲保身,愤怒小文母亲不作为,愤怒另一对家族的软弱,但单纯的愤怒毫无意义,如果家长自己都活得一团糟,不知如何保护孩子,社会不坚守公义,没有机制施以援手,弱势人群得不到保护,那么一切愤怒都是伪愤怒,妖邪势必大行其道。
《嘉年华》是一部极具现实意义的电影,它从伪愤怒中逃逸出来,冷静地剖析我们的国民现状,深入研磨社会生活的病理。根据国家统计局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我国未成年人口占总人口24.1%,也就是说,至少有三亿多未成年人需要监护和保护,这还不包括小米这样的黑户。未成年人的保护任重而道远,它不仅需要家长保持警惕,监护人防患于未然,同时也需要社会正义的声张,需要一整套未成年人性侵害的善后机制,将二次侵害降低到最小。
【2017年11月30日《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