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一部话剧能给我带来如此多层次，多视角，多维度的丰饶体验。当许晴饰演的顾香兰赴法前与王先生泪别，给我的是茶馆二楼的仰视，许晴眼泪滚落下来，几乎打在我脸上，在我眼眶里转了三转；当她在兀立舞台中央，孤寂地眺望湖水时，莲池中落座的我，就成了夜色中那朵神秘而悠远的涟漪；当她在巴黎的古堡里，与法国丈夫形同陌路时，我不过是个眺望她人命运沉浮的局外人；当她沦为异国他乡的保姆，偶然得知逃遁十年的丈夫下落时，我不仅听到了她窒息的呼吸，甚至差点伸手相扶。

       八小时的演出，八十年的跨度，台北、巴黎、上海、北京、诺曼底，空间和时间跳幅之大，竟被360度的舞台上巧妙收容。一如标题所示，故事“如梦之梦”，有人一生的迷，需要另一个迷来解开，有人希冀通过梦的穿越，来摆脱现实的困梦。这不禁让人联想诺兰的《盗梦空间》，那一层套着一层的诗意梦境，令人不停地反刍与研磨。故事的主题围绕着生命的追寻与死亡，命运的交织与错位，以及生命与生命之间冥冥关联的轮回和哲思。开场人流顺时针环走，几个临死之人的命运却逆时针展开。通过当下菜鸟医生的视角带入，五号病人的追忆溯游而上，命运指引着他跨越重洋，奔赴一个叫顾香兰的陌生老人。此间，不管时间如何奔流，空间如何跳跃，故事都娓娓而来，细腻铺陈。

      故事的笔法一如《云图》，一层套一层的人生，复杂而精巧，生死、轮回与自由的齿轮交相呼应，咬合得不着痕迹。当然，首演于千禧年的《如梦之梦》，比2013年的《云图》早生了整整13年，不知沃卓斯基姐弟是否从赖声川身上得到启示。铺陈繁复的故事中，许晴化身的顾香兰好比《云图》中的星美451，又似线路纷繁的电脑主板中的CPU，五号病人（胡歌）冥冥中的昭示，除了引出青楼女子顾香兰，本身也是顾香兰命运轮回的一份子。与《云图》一人多角正好反过来，《如梦之梦》采取多人一角，交汇穿插的叙事，主要人物都由两个甚至三个演员来逐层演绎。老年版的顾香兰溯游而上娓娓道来，中年版的顾香兰顺时针演绎生命沉浮，老年香兰由88岁高龄的卢燕担纲，中年香兰则由45岁的许晴浓情演绎。

       这样我是许晴自打去年接棒顾香兰后，再度演绎这一风尘女子形象。演绎妓女需要勇气，更需要实力，同时还要担不小风险，而回报也可能颇丰，比如《金陵十三衩》的倪妮，比如《榴莲飘飘》的秦海璐，再比如《金鸡》里的吴君如。当然，顾香兰并非上海堂子里走出的普通女子，她的身上多少有点女画家潘玉良的轨迹——堂子里遇贵人，旅法学画，只是顾香兰更加命运多牟。围绕着同一个女人的发功，两代顾香兰使命截然不同，卢燕拿捏的是人生的沉淀与余韵，而许晴追逐的是命运的变量与层次——上海堂子时期，是束缚跟爱的渴望；法国追寻艺术时期，是奔放与自由的假象；被法国丈夫遗弃后，是随大时代飘摇的落魄和困窘；复仇时期，是身心灵的负累与重生。《笑傲江湖》中，我们看到了许晴最好的年华，《如梦之梦》里，我们又看到了许晴更加丰饶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