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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食记
人不是食草动物,但我承认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吃过草的。
小时侯就听说过李时珍遍尝百草的先进事迹,我不是要学李时珍,也没想要著作等身,那时候纳闷的是,他吃了那么多的草,能么就没有一棵草把他给毒死呢,后来我就想,或许吃草的人很多,大多数都给毒死了,唯独李时珍走狗屎运,侥幸活了下来。要不是李时珍为了人类的医疗事业冒着生命危险品尝百草的英雄故事作为反面教材,我还真不知道有那么多毒性植物的存在。有时就想,要是没有李时珍的话,也许我早就成为遍尝百草的小英雄,当然同样也可能早就小命呜呼,没法在这罗七八嗦了。
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被着大人做各种各样的尝试,这里还有个不太光彩的故事。前几年老家的长辈流传着一个段子,说我们曾家兄弟几个中,小时候尝过过“黄鸡料”(客家话)的。“黄鸡料”可不是一般玩意,是没有阉割过的骚公鸡才能排泄出来的便便,呈糊糊状,色泽金黄,叫人很容易联想到“牛奶香浓,丝般感受”的德芙巧克力,绝对是鸡屎里的精品。为这事我调查了好多长辈,最终得以证实那个有幸品尝“黄鸡料”不是我,至于是谁,我不便透露,想想人家都是当爹十几年的人了,我在这就网开一面了。在这我只能说,小时候未能为了人类的前途而身先士卒,非常遗憾。不过据我所知,尝过“黄鸡料”的兄弟姐妹远远不止一二,那时候鸡鸭都是散养,孩子们也几乎是散养在院子里,“黄鸡料”有的是,也许就在孩子们跌跌撞撞追逐五彩斑斓的大公鸡的时候,新鲜的“黄鸡料”就从大公鸡的屁屁后嗞遛一声出炉了,大人一不留神,这孩子指不定抓着个什么新鲜事物就往嘴里放呢,大人发现了尚好,还可以亡羊补牢把还孩子们依依不舍的小手指从嘴里拉出来,至于逃出大人视野的,估计不在少数,从这个角度,我还是有可能做过类似的尝试的。
当然,“黄鸡料”不是草,最多里边含有不少草的成分,说这个故事就是想说明,品尝的尝试大概从颠颠学步,可以短暂逃脱大人视野时就开始了。
再大点,我们就开始玩“过家家”了。“过家家”时“娶媳妇”虽然是一大主题,但是一般都是简单按男女分配一下,然后“背回家”草草了事,更重要的是之后“过日子”。过日子得有锅灶,这事也不难,在田埂上三下五除二就能搭起一个不错的灶台,“丈夫”在家搭灶台的时候,“媳妇”们就出去为家庭采集最好的菜食忙活开了。主食还说,一般就是细沙或者捏碎的干土,各个家庭比拼的还是五彩斑斓的菜食,南瓜花是最常见的,虽然黄色金黄算是餐桌的上精品,但是无法入口,进餐时只能佯做进食状。贤惠的“媳妇们”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尽量体贴“丈夫”的胃口,采集一些“美味佳肴”回来,这就得看时令了。春天可以采集“蛇PIAO”(实际是一种野生草莓,大人说蛇PIAO招蛇,得当心蛇爬过有毒,不过解毒的办法很简单,食用前放嘴里哈气,哈哈哈记下就没毒了,很荒唐吧?),运气好还可以在地头采到味道甜美的“WU ANG JING”(长大之后我才知道,这东西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蓝莓,对了王家卫的《蓝莓之夜》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夏天可以采到的东西也不少,比如另一种比“蛇PIAO”更甜的“PIAO”,而且这时候地里种的番芋花开了,“媳妇”将整株花枝摘下来带“回家”, “丈夫”就可以吃到最甜的花蜜了(这种植物类似于芭蕉,应该是芭蕉的亲戚,粗大的根茎用来制作淀粉。)。秋天是最丰盛的季节,野果遍及山野,最多的是一种藤本植物长出来的“拿卵”,品种有“爆拿”、“薄皮拿”和“厚皮拿”三种。最早熟的是紫色的“爆拿”,这东西很怪异,成熟时会长开自己的身体,露出里边洁白鲜嫩的果肉,不过小孩子吃这个家伙时总会有点害羞,因为在我们当地,“爆拿”还是女性生殖器的代名词(你还别说,真有点惟妙惟肖)。如果说“爆拿”比较雌性,那另外两个品种则显得比较雄性了。“薄皮拿”随后成熟,一般跟猕猴桃大小,里外呈金黄色,皮薄肉甜,而“厚皮拿”熟的最晚,一般到接近霜季才真正黄熟,个头比较大,小时候我们都戏称说“厚皮拿”跟“牛鼎”(DING音,意为卵,睾丸)似的,听起来满粗俗的。其实这玩意统称“拿卵”,跟性也是不无关系,没办法,山里人比较直接嘛,大家就别不好意思了。
说起这些山珍,我就要直流口水,奇怪的是,像“拿卵”这样的人间美味市场上竟然从来没有,从小学时候我就觉得这种“水果”(也许可以定位为水果)经济价值不菲,让我曾动过将来人工种植,以此发家致富的念想。当时我甚至还翻过很多我能找得到的草药书籍,终于查到一个学名叫“木通”的东西与之相类,不过后来种植“拿卵”致富的梦想却随着年华老去成为泡影。无数年后,我在市场上发现一种叫猕猴桃的水果,价格不菲,这东西在我们那叫“毛桃”,路边山脚常见,不过我们从来不屑吃它。
说道“拿卵”似乎过于亢奋了些,还是回道春天说起吧。阳春三月后,淫雨霏霏,土质松软。现在人说到经济复苏或者某种事物的繁荣,往往都要滥用“雨后春笋”,在我们武夷山南麓,雨后春笋不是什么比喻,是一件确确实实的事情。淫雨之后,毛竹笋破土而出,漫山遍野,长得实在是快极了,昨天还是小矮个,过两天可能就比你高出一截了。毛竹是我们客家山民的主要产业,自打分田地以来,山民们就分到自己了的“责任山”,并在自己山头的竹子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拥有毛竹林的大小就是财富多少的象征。竹笋当然也是一项价值不菲的财富,雨后春笋,漫山遍野,自己家吃是不可能吃得完的,季节一到,广东一带的商人就到山里开收购春笋,大车大车地网山外输送。
毛竹笋跟孩子们一般扯不上什么关系,属于成年人的经济活动,不过武夷山脉竹子品种繁多,还有很多没人管的“野竹”,比如常见的石竹子和苦竹子。这两种竹子整体面积一般不会太大,一小片一小片的,但是竹子的密度非常大(去过北京紫竹院的人就知道,这两种竹子和紫竹院公园的也差不多),竹笋都是小笋,而且长笋季也很长,毛竹笋早已长成大竹子,他们还稀稀拉拉的从地里冒出来。因为这种小竹林密度大,所以大人是很难算进去的,我们小孩在玩耍之余,顺手采一捆竹笋回家,也算为家里改善改善伙食了。
说了半天,不是“水果”就是“竹笋”,跟草食越扯越远了,其实竹子就是草本植物,不过是些长得比较大棵的草而已。
哈哈,还是说写“正儿八经的”草食吧。有一种叫做“簌筒管”的植物,一般生长在河边潮湿的草丛,梗状草本,身子骨钢钢的硬,还长点毛刺,我们人类的口腔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容纳它的,但是这家伙跟竹笋一样,年幼时也有脆弱的一面。也就是三月雨季,它们刚刚从松软的土里冒尖出来,如初生荷叶,婷婷劲直,不蔓不枝,而且还是细皮嫩牛肉,让你一看就有咬它一口的欲望。你能很轻松地将它从大地母亲的怀抱里折开,剥开他青翠的细皮,露出它矫鲜欲滴的肉体,让后你就可以嚼甘蔗一样地品味它的汁液。虽然它不像甘蔗甜蜜,却远比甘蔗松脆,虽然它口感甚至还有点淡淡的青草的苦涩,但嚼过之后,却能在嘴里留下绵长的清甜的余味。我一直认为,吃“簌筒管”的感觉就像是品尝武夷山家乡的整个春天,清脆脆的,湿漉漉的,绵长的,甘甜的……
说道湿漉漉的季节,突然想起刚过没多久的清明节。在我们家乡,灰米果是祭扫先人必不可少的祭品。米果的制作过程可能很多人都懂,家乡的灰米果却与众不同,先得从山上采集一些特别的草木,烤成灰烬,然后用布包起来,滤出部分灰汁参在米果里,这样做出来的灰米果口感要比不加灰汁白米果好的很多。遗憾的是鄙人才疏学浅,不知道灰米果所用草木的名字,也不知道清明节灰米果祭扫文化的由来,仅只知道这一习俗在我们武夷山南麓客家人里小范围里流传。
而另一种我们当地客家人小范围内流传的民间小吃我倒是蛮清楚的,用材也是一种草,可惜这草名字在客家话里是个切音,姑且勉强称它作“NONG姑果”吧,用材就是一种叫做“NONG姑”的小草。“NONG姑草”应该属于比较卑微的植物,是一种不起眼的小草,长在冬荒的田地里,属于开春最早苏醒的小草之一。此草一般叶片四五,叶面比较厚实,呈天鹅绒状,茸毛为乳白色,所以在泛绿的田地里一目了然,倒有点像是野草地里的观赏植物,可惜就是个头太侏儒了点,不太适合移栽到家中的阳台。印象里,这种草早在冬末寒天就开始毛尖出来,开春淫雨一浇,毛茸茸的叶片就舒展开来。不过这种草就像是明前的绿茶一样,得赶紧采摘,到了春深就老了不能再食用了。具体的使用办法是采摘嫩叶回去洗净,捣碎,活在半熟的按一定比例配制的糯米和江米糕里,捏成小条麻花状,上笼蒸熟。这就是所谓风味独特的“NONG姑果”,属于节令性甜食小吃,一年就做这么一次,百分百属于民间美食。遗憾的是家母去世过早,十五岁之后,基本就没吃到这些人间美食了。
有时候很怀念母亲在时的日子,想吃什么都成。母亲是长汀那边山里的穷人家嫁过来的,受过六零年的苦,野菜米糠什么都吃过,有时候带着我们“忆苦思甜”。记得小学四年级左右,姐姐和母亲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突然有一天想吃米糠糕来着,这真是天大的新鲜事。虽然那时候农村还没有进入小康,但是米糠早已是百分百的养猪食材,给猪吃的东西怎么能给人吃呢?母亲就想得出来!不过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声张,免得邻里听到看到完了可要笑话你一辈子了。一切都在偷鸡摸狗状态下进行,甚至连关起门来在家说话都采取交头接耳的方式进行。米糠糕制作过程我就没必要在这里细说了,总之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这个七零年代末出生的人,也是吃过米糠的哦!
回想起来,其实与猪争食的事我家可没少干。我记得我们那里有两种种植很广的专门用来喂猪的菜,一种叫麻菜,另一种我忘记名字了。麻菜估计和油麦菜会是近亲,现在经常买油麦菜,感觉样子和味道都和麻菜差不多。另一种忘记名字的菜有点像大棵的菠菜,不过通体透明,样子很可口,我们家的做法一般是用淀粉做成上汤XX菜,口感非常不错。还有一种菜估计很多人都吃过,那就是蕃薯叶了,很多超市现在独有买,还贼贵。在我们农村,蕃薯藤和叶子绝对是猪食,那时候也就是我们家前卫点,会从地里摘出些好叶子来当美味菜肴上桌。番薯叶制作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下锅那开水一烫,迅速捞起,拌上油盐酱醋就行了,爽滑得很,我从小很是喜欢。
怎么样,跟猪抢食,够酷够炫够新鲜够劲爆够另类点吧。
说起来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已过而立之年,一个人独居北京,时常怀想山居的岁月,有时候幻想自己是个牧童,骑在牛背上,嘴里含着一支鲜嫩的野草,如同咀嚼口香糖一样,当青草的苦涩开始蔓延,远方的城市的梦想慢慢蔓延开来。很难想象,当初如若不来北京求学,我会是什么样一种生存状态?留在农村实现我种植“拿卵”致富的理想?实事是我从小没有正经务过农活,就算没有上大学,也不会满足于沟壑山野切割出来的细碎天空。那么留在那个叫做三明的小城市做个报社的小编辑吗?也许吧或许吧大概可能吧。现如今虽然居住在高楼林立的北京,还在所谓CBD区安置了一个小窝,但细想来,和在三明小城市的生活又有何区别?有人说我是SOHU一族,貌似令人羡慕,其实我不过深居简出,鲜有与人来往,所谓小隐于林大隐于市,貌似就是这个道理吧。
今天之所以发这么一大通拉拉杂杂的故事,纯属吃饱了撑着,在家乐福买了一盒麦苗,看着这青青鲜草,慢慢咀嚼,我就浮想联翩了,所幸这辈子不是当牛做马,不需要以草为食,就抖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出来嚼巴嚼巴,算是一种对过往岁月的反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