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底是四季里的大气象,它会在还寒的风里与你躲躲藏藏,或给你不绝的绕耳之音,或给你浅浅的暗示,你却总猜不出它的所在;而你疑惑寻觅之间,它又会在你身后猛推一把,你双眼一亮,“宾客”已然入席了。

走出去,这时你这样的选择有多么的明智,你足以为你这个突然的决定欣然上路。大气的京城显然给你提供了太多理想的去处。颐和园杨柳岸晓、玉渊潭樱语嗡嗡,还有西山的植物、北海的清漪……春语阑珊,那么多的暗示在那里隐隐招手。
原来,走出去的方向都通向春天的腹地,都通向那些生命斑驳的呼唤,一时又失去了最爱,也就失去了方向。
随便走走罢,反正春天已然是无所不在了。也就有了丝缕的剪影——那段诗句是怎么隐喻的?一把剪刀?我看原已叛离了江南的二月;当然,于北国之城明显也有些迟钝了——它们沿着街道两旁的杨柳垂直上去,许多的杨絮在乱剪之下,许是临仿了雪意,又不得法,也就成了漫天错乱的情绪。这时想摊开手掌接受些消融意,那会犯下多大的“伪冒感官罪”?不伸手也罢,空气间还不算多暖,习惯地将双手寄托于衣兜,故造个休闲状,却不保它们对眼睛和鼻的冒犯。一时又为此情此景好生挽叹——假若这是在梦中行走,那该就好了。
走了就走远些罢,双脚是止不住春风的奔跑的,追去么?这就要依靠载体了。374班车及时了却了这似乎无着头绪的意愿。而风也呼啦啦从车窗争相涌入,当然它们还是免票乘行的,谁让它们是丝毫不占你空间的“宾客”呢。这真是上等的生命,瞧它有多自在;目光此时在窗外的流连显得就有些多余了——它们正随行身旁呢,真恨不得将每一个毛孔都打开来。
哪儿又是我的去处呢?我没有多想。我相信它们同灵魂早有约定,它们会等候在某个它们该出现的每一个地方,那时我将毫无顾及地从车上跳跃而下,与它相拥入怀。它们又该会是谁呢?一块怒艳着的花圃,一片山花迷藏的荒地,一片被遗嵌于危崖飞瀑的翡翠,一道被揉碎在浮藻间的晚霞……我放出长线。
终于钓上了一片林地。双脚踏下,才觉是自己上钩了。
眼前的春意更加裸露出来。成排齐过的亮晃晃的树冠捣碎的天蓝是多么圣洁的布景。转过路头的风,一抛先前的顽趣,和缓地拨动着春天的六弦。鸟翅的噗噜和合欢从叶子间弹拨出来,踏青的孩童尖亮的乐音从草丛中弹拨出来,还有嗡嗡的蜂语,仿佛正商榷着一个恸人的计划。当然,这些不过是缀语——和着风弦缀满了一阵阵啸过天堂的林涛,激动着一片热烈的叶子的欢掌。一时又不怎地相信叶子——它们当是主角了,可我总觉春天的玄妙并非于此。
低头踩过,草语倏倏;侧身绕过棘丛,衣襟却猝不及防留下私语;石子滚动起来,又陷入泥土,也许土下一只鸣虫的曲子就此终断;野瓣零落散开,低空打各回旋,也许正努嘴责骂我的脚跟……我成了一缕飘漫的青烟,在草梗上爬过、在翠叶间穿梭……红的花、粉的芽、音的袅娜、影的婆娑……春天的角色一一登场——突然又觉,春天是没有主角的,春天是无形而现有形的,无序而长有序的,每个生命和环绕生命的存在都是那么感性地破土而出。
这样的感觉有多么奇妙。当然,深居高楼无以感知的。宇宙间的生命冥冥之中都似有似无地在放射或接收暗示,只是生命间疏强弱有鉴罢。水泥与砖墙是没有生命的,它不可能为你提供滋生暗示的养料,想从那密不透气的物质间发掘生命的动态是多么的愚鲁。街市的瓜果菜蔬强些罢,却不保人力智慧用大棚制造的假象。街心花园的暗示固然要真实得多,然而总有那么多人为的不自然,堆砌着。
春天是属于自然的,属于自然人的。
我是自然人么?我不敢妄言。于是我沿着来路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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