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听不见他上楼的脚步声了
在记者的采访经历中,听到过许多感人的故事,但这一次我还是不禁一掬同情之泪。所以我答应了她特殊的要求,只真实的记录下一个热爱生活但却走得太早的生命,以及一段平平常常却温暖人间的爱情。
第一次和他见面时,我还是个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二十岁姑娘。而且,介绍人刘大哥只是说请我吃饭,并没有提给我介绍对象的事。我们在夜市的小摊上坐下,刚上了两个菜,就见一个人骑着摩托朝这边驶来,那是一辆当时比较少见的雅马哈摩托,确实很威风。但车上的人穿戴很一般,体态较胖,眼睛还小,我当时就忍不住对刘大哥说:“车好人不好”。没想到,这个人径直走到我们旁边,在我对面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了一大串自我介绍:“我叫寇天明,今年23岁,在油库工作,我是复员军人,原来是开装甲车的……”他还没说完,我就笑了:“又不是给你介绍对象,你说那么清楚干啥?”
可是没想到,刘大哥真是给我们介绍对象,更没想到这个第一印象并不好的男人,最后真的成了我的白马王子,我们一起度过了十年的难忘时光。
1995年,传呼刚刚流行,自从我们第一次相识之后,他就经常地呼我约我。说实话,当时追求我的人也不少,起初我对他的热情并不是太“感冒”。但随着交往的深入,我感到他特别细心,特别体贴,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他的家境比我家优越的多,他的父母也希望给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售货员。然而虽然是个众人皆知的孝子,在感情这方面他却异常的执拗,认准了我,就拒绝了任何人的规劝。我认准了要嫁给他的则是那个雨夜的经历。那天,我们一起看电影出来,外面下起了雨并且越来越大,他把唯一的雨衣给我穿上,自己淋着雨要骑摩托送我回家。可是走到半路摩托车突然发动不起来了,浑身湿透的他说,这里离他单位近,不如到值班室避避雨吧。我答应了。
瓢泼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值班室那晚没有人,他有钥匙。打开门后,我忐忑起来,因为我发现狭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他憨憨的笑了,他从床单下抽出一张凉席,铺在了地上。“你睡床,我睡地下”,他说完湿淋淋的先躺在了地下了。我没有办法,合衣睡在了床上。当时是十月份了,天气已经很凉了,何况又是下雨天。我说:“要不你盖着被子吧”,他说:“就一条被子,你盖吧,我当兵时啥恶劣条件没经历过,这算个啥,我睡得好”
我看着他蜷曲着身体还装作很舒服的样子睡去,心里弥漫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感动,我感到这个男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
那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晚。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我们的爱情也经受了考验,修成了正果。
恋爱三年后我们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婚后,我们的日子过得清贫而快乐。
我最喜欢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很多时候甚至是蹦蹦跳跳的,几乎是一路小跑。我责怪他:“那么大人了,上楼就不能轻点,慢点?”他却总是振振有词;“一想到回家了,马上就能见到你了,我就兴奋高兴,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了,都成习惯了,有什么办法”。我们是借钱买的新房,经济压力很大,可这时候我供职的那家商场破了产,我也失去了原本收入就不高的工作。我不想依靠他来养活,便想学一门技术补贴家用。看到有朋友开出租、搞货运都挣了钱,我瞒着他,偷偷报了驾校。后来他知道了,坚决制止我,说我心脏不好,不适合开车。如果开车,还不如他来,毕竟他原来在部队就有基础。我们争论了好长时间,最后我不得不妥协了,因为偏偏在这个时候,我怀孕了。
后来他辞去了油库那份稳定的工作,贷款买了一部富康,开始了出租车司机的生涯。不久儿子出生了,他很努力的工作,我也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日子一天天地在改善。他歇车的时候,常带着我和儿子一起到郊外钓鱼,他钓鱼的水平很高,每次都有收获,他还很会做菜,最拿手的就是做鱼。他知道我爱喝鲫鱼汤,每次都给我煮香浓的一大锅;儿子最爱吃的是糖醋鱼,他每次也能让儿子把每一根刺添得干干净净。他常说:“等把帐还清了,我带你们去看海,把海鲜吃个够!”他喜欢大海,可是有生之年,他终于还是没有得偿所愿。
我们感情真的很深厚,连指甲都是互相剪,从不自己剪。我给他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有形有款;他有空了,就啥也不让我干
让我陪他坐着。我这个人大大咧咧的,丢三拉四,家里的钥匙不知丢过多少。他心细如发,每当我把钥匙丢在外面或锁进屋里,可怜巴巴地向他求助时,他总是给我惊喜,告诉我从外面可以伸手够到的卫生间的窗户上或是屋门前那个不起眼的皮垫下面,有他给我准备好的钥匙。原来他对我的这个毛病了如指掌,早就配好了很多钥匙备用。像这样处处为我着想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他从不表白,总是默默地做好。
他不吸烟,也很少喝酒,身体一直不错。但2003年元月他突然病倒了,经过确诊居然是肠道癌。这肯定是他平时过于劳累,凑合着吃饭,饮食不规律造成的,医生给我断言:他最多还有三个月的生命。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定要挽救他,家里人向我拿主意,我说:“除了孩子不卖,啥都可以卖掉,只要能治好他的病!”当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却竭力劝我放弃治疗,免得再债台高筑。但是这一次由不得他了,我带他看遍了省会所有的大医院,直到有一天我也累倒在他的病房里。当时我人事不醒。醒来后,我听邻床的王阿姨说,他当时大叫的一句话是:“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我的老婆留住!”
病痛常常超出人的承受能力,性情温和的他有时候也会暴燥不安,对我大发雷霆。我24小时不离他的左右,任他发泄,我只怕将来有一天连他对我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了。去年年底,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将我叫到身边,说:“老婆,我真的还没和你过够,我正是能干的时候啊,可是这病真不好说。你还年轻,孩子还小,我万一不行了,你不要傻,把汽车、房子卖了,再找个对你好的,好好过日子……”
被确诊为癌症11个月后,他终于走了。我始终觉得他还活着,比如我独自在家的时候,常常会产生错觉,好像又听到了他熟悉的脚步声,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甚至是蹦蹦跳跳,一路小跑。很多次我都忍不住开门去看,开门之后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了。我带着孩子离开了郑州,但老家新的住处,我还是经常会产生这种幻听,听到他兴高采烈上楼来的脚步声。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我真希望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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