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拉开窗帘，望见玻璃窗上布满了水汽，马上的感觉是外面肯定很冷，因为室内外温差大了，屋内的窗玻璃上才会有水汽。这天也该冷了，已经过了大雪了，可棉衣还没有上身，天气迟迟不肯入冬，唯有这玻璃上的水汽告诉人们冬天来了。太阳照在玻璃窗上。细细密密排列着的小水珠一点点地汽化着、消失着，如果这时着急打开窗户，小水珠会迅速集合，贴不住玻璃而往下流淌的，会弄湿了窗台、地板，而细心一点的人，就会事先在窗台上放好抹布之类的用于吸水的织物，不至于等水流下来了才手忙脚乱。

这玻璃窗上的水汽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冬天。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早上醒来拉开窗帘，见到的不仅是水汽，更多的是冰花。冬天的江南是不供暖的，屋里屋外都很冷，窗上的小水珠都结成了冰花，晶莹剔透的排列着各种图形，像羽毛、像雪花，以及很多说不上来的抽象图案。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们，会用并不暖和的手，在嘴边哈几口热气，然后去点窗上的冰花，手指会更冷了，而冰花却会化开一些，成了另一个图形，非常好玩。这些年上海一直是暖冬，而且都用上了暖空调，因此玻璃窗上的冰花是看不到了，只有水汽还能遇见，可别忘了让自家的小孩子用手指在水汽上画太阳、画小花，再写一个“化”字，然后兜一圈添几笔画成一只老鼠，给孩子的童年留下一个美丽的回忆。

这玻璃窗上的水汽还把我带回了黑龙江。黑龙江的冬天当然是冷的，零下三、四十度，滴水成冰。记得那是在麦场上打夜班装大豆，看到有老职工逮到一只小耗子，往耗子脚上吐几口唾沫，然后往铁的大磅秤上一粘，耗子就冻在那儿了，没多会儿，小耗子就僵硬了。可怕吧？可黑龙江的室内是温暖的，有热炕、有炉子，单身宿舍的条件差一些，住家的就好了。因为妹妹是在连队因公牺牲的，所以我们结婚时不用像其他知青那样要自己脱坯盖房子，而是直接分配住进了新砖房。新盖的房，橘红的墙，橘红的瓦，浅蓝色的门窗，房前还有一个小院子。为了冬天防寒、夏天防蝇，窗户都是双层的。夏天屋里的一层可以是纱窗，冬天的窗户可考究了。听说过黑龙江的三大怪吗？其中一怪就是窗帘挂在窗户外。冬天到来的时候，家家都会去找牛皮纸、画报之类的厚纸，糊成比窗户框大一圈的纸窗帘，挂在窗外，白天卷起来，晚上放下，是抵挡半夜寒气的第一道墙。两层窗户之间，会放上半尺高的木屑，万一有水汽流下来，木屑可以吸水。屋里屋外的窗户缝全用报纸、牛皮纸糊上，一点也不透风，这是隔开寒气的第二道墙。两层窗户之间是空的，更能防止冷热空气的对流，这样能使窗户上没有水汽，更没有冰花，在窗外一看就能感觉屋里热乎乎的。可后来我就知道，还有一种情况玻璃窗上也没有水汽和冰花的，那就是屋里屋外一样冷。在黑龙江最枯燥的就是文化生活，虽然那时候全国人民都看着那八个样板戏，可我们就连这样的机会也很少。放电影的大礼堂是没有火炉的，礼堂内外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风，都是零下十几度、几十度，玻璃窗上自然没有水汽和冰花了。可再冷的天也挡不住农村人想看一场电影的热情，连队会找人用两个大铁桶烧一会木头疙瘩驱驱寒，然后家家户户还是会像过节一样炒了“毛嗑”、拿着板凳，去冰冷的礼堂看一场难得的电影。大人知道冷暖，可以多穿一些，孩子就不知道了，所以自从我们有了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过这样的礼堂电影了。礼堂的玻璃窗上没有水汽和冰花，可还是非常的冷，我算是知道了，记住了。

玻璃窗上的水汽是那么的短暂，太阳升高以后，水汽就没有了，可水汽还是能让人想起一些事，想起一些人。

 二○○六年十二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