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对根的情意——黑龙江篇

向拓荒者敬礼

自从去年七月，和我们差不多年龄的李会江指导员因病去世后，黑龙江就在我的心目中被蒙上了厚重的阴影。像不愿意去揭开一个伤疤一样，也不愿意再去翻开2008年回乡时的照相本，生怕再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生怕让思绪再一次碰断那根串着泪珠儿的线，引来阵阵的伤心和感叹，可是对黑龙江的思念却是从来也剪不断的。夏去了秋来，秋走了冬至。每一股强冷空气的南下，都会让我想到黑龙江，不知那儿冷到什么程度。因为在黑龙江还有我们的老指导员李明山，有许许多多在一起生活工作过的老乡，还有我亲妹妹的烈士墓。

上个月突然接到了老指导员李明山的电话，说他去哈尔滨治病一段时间后，已经回场部了，没什么大问题。还告诉我们，他腿脚不好，今年没有去我妹妹的坟上看看，但是让别人去看了，坟上多了好些蒿子，明年开春他会叫人去整一整的，团部也只剩下这一个知青墓了。眼泪立刻在我的眼眶里转了，我连忙告诉他，明年我自己会回去做这件事的。老指导员还说，今年雨水多，北山那旮搭猴头菇挺好的，已经给我们寄去了一些，让我们尝尝鲜。这一席话说得我既温暖又害臊，让几千里之外的耄耋老人为我的事操心忙碌，这怎么过意得去啊！

最近中央电视台播放过一个电视剧《北大荒情结》，我大致看过一些，心想这一定是我们老指导员他们这批人吧。他们在战火中成长，为新中国的诞生洒下鲜血；他们在炮火中前进，保卫了新中国的安宁。而当祖国一声号召，他们又放下枪杆子，在北大荒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垦荒建设…… 李明山指导员是1958年从部队转业到北大荒的，我们和他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也就两、三年吧，他后来到团部营房股去当股长了。但当年他对知青的关爱和帮助，让每个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他才四十多岁，小小的个子，经常披着一件外套。每天早上，在司号员吹响上班号之前，他就已经在办公室前的广场上等着大家了。他熟悉来自五大城市的所有知青，夏天、秋天，和我们一起下大地，铲地、收割，风里来，雨里去；冬天带着知青一起上兴安岭伐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住着帐篷，在风雪中露餐。我后来从他在近八十岁时写的回忆录里，看到了当年他对知青的全部感情和热爱，我们当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也深刻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1979年初我们回沪后，我的妹妹就只能留在那儿，长眠在黑龙江的土地上了。每逢她的忌日，我们不敢跟父母提起，但弟兄姐妹之间总要向北方遥寄我们的哀思，相距实在太远了。等2006年以后，大批的知青们开始相互联系了，也和黑龙江的老乡联系上了，我们才知道，这几十年老指导员一直关心着妹妹的坟墓，一人高的松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这种对知青的关爱和深情，只有像老指导员那样的老干部才会拥有。

几十年过去了，他总是牢记着我们——文革后第一批下乡的知青，2008年夏天我们回访黑龙江前，他就千叮嘱万关照，回来后到家住，不去旅馆啊。等我们到了团部小学校，他早已经在那儿了，把我们一家三口接到了他的家住。黑龙江的夏天，夜特别短，可每晚老人都要唠到半夜，天一亮他就又起来了，比我们还要兴奋，对我们的情意和爱意，全都流露在他的言表中。

这么好的老人，怎么回报呢？周日我们一家三口去百货公司挑选了一件上海产的、适合老年人穿的羊绒开衫，星期一我去邮局寄了EMS（国内特快专递）。回来后给老人打电话，听得出他很高兴，说他啥也不缺，农场对离休干部挺好的，他箱子里还有五、六件羊毛衫没有穿过呢，还说今年冬天黑龙江不冷，雪也不大，不用挂念。临了，他笑着说，那我不又欠你们一个情了？我连忙告诉他，永远不会的，只有晚辈欠长辈的。当年要不是碰到指导员那样的领导，我们怎么会成长得这么好啊！“呵呵呵，呵呵呵……”电话那头传来老人爽朗的笑声，听得出他是那样的心满意足。

晚上，先生下班回来，我跟他说了白天的事。此时电视画面上是廖昌永在唱谷建芬的歌——《绿叶对根的情意》：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心依着你;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情牵着你.

无论我停在那片云彩,我的眼总是投向你,

如果我在风中歌唱,那歌声也是为着你.

唔,不要问我到哪里去.

我的路上充满回忆.

请你祝福我,我也祝福你,

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

这歌词正合我意。

二〇一〇年一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