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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礼孩:我对命运所知甚少
黄礼孩是当代一位诗歌编辑家、诗歌活动家和诗歌经营家,但首先他是一个纯粹的诗人,没有这一基础恐怕做不了诗歌经营家。在中国纯商业中心的广州大都会,要想持久地葆有编著民间诗刊出版的能力,没有绝对的信仰诗歌精神,是不能完成创建这一世纪神话的。黄礼孩做到了。可以这样说,自海子、顾城之死结束了一个诗歌时代盛宴之后,黄礼孩以他个人的人格品位和绝对信仰,通过民间诗歌文本的建立,为物化时代的诗人重新获得了对诗歌的信心。他的谦卑宽厚与平和,他的纯净无私和唯美,正如他的诗歌,为我们打开了通向心灵阅读的窗口。
……
树穿过阳光/
叶子沾满光辉/
我静静的站在那里/
闻着树的气息/
树叶在飞扬/
在散发着新的气息/
我不能飞扬/
我对命运所知甚少/
常常忘掉一切/
----------(黄礼孩《飞扬》)
这是黄礼孩的一首《飞扬》,我读出了一点秋的气韵,但又好像是在初春的一瞬,春天的叶子又何谓飞扬呢?飞扬是因为有对命运的伟大咏叹,对生命死亡的博弈和挣脱,对大地怀抱的最终的精神皈依。看到树叶飞扬飘零而又落下之后,是否看到了树的生命与叶子的关系?就像人之头发与身体的悄无声息的分离,其中包含着多少新生与死亡的瞬间疼痛和喜悦?当我们老了的时候再看落叶,似有所悟地聆听到来自大地的回声。所以说这首《飞扬》正是黄礼孩一生的寓言,一种宿命的感叹:我对命运所知甚少!我脱离不了我本身的命运,唯有保持沉默和敬畏,等待那神秘命运之神再次降临。他的歉卑的低回反而彰显了人的命运的轻薄。这是否与他对精神世界的另一种渴求有关呢?黄礼孩还是很年轻的,不足以谓之暮春暮秋暮年。树穿过阳光,叶子在微风中飞扬,我又分明从这里看到了春的信息,在黄河的春晨,我曾独自驻足看一排白杨长出的绿叶,那叶子还是透明和嫩绿的色泽,那种自然迷醉是诗意的,仿佛自身就是春天是阳光是叶子,然而,我不能飞扬!诗人一回到诗外,仍然是清醒的,他还没有进入神秘的答案,树叶的音乐让人着迷,他好奇地幻想答案。我们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渴望母爱的孩子,对自然界的春生草长,有一种更高的心理期态,对向上生长的事物永远向往。
在秋天总是有沉静的心志,看到生命的清澈的根源,我倒是不觉着这广州的秋的根源在哪里?它也有飞扬或秋风扫落叶的悲歌?在这黄昏的余光中,那来来往往飞转不停的车流,匆匆奔走的蚂蚁一般的人迹,落叶在一种浑浊迷失的气流中,无声无奈的飘浮于这都市的虚幻里。路过珠影花苑的外围墙边,见到一个老态龙钟,污垢不堪,骨瘦如柴的老汉,横躺在人行道上。他的麻木不仁,目中无光之态,构成了这南国飞扬之秋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一个人的命运,与他本身是无关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老气横秋?叶子从飞扬到落下,黯然失色。然而,诗人的老气横秋并不是所指这种状态,一个人的生命能抵达了秋天一样的境界,倒是一种很高的审美。中国老祖宗老子和庄子,可谓是老气横秋的,孔子也横秋十足了,鲁迅先生更是另有一番秋气了。在这南方的现代都市中,人们对生命的回归状态,不再有如此老气横秋了。就像那个横躺在街头的老者,既无秋天的庄重成熟,也无秋天的沉静悲歌。他只是生命在麻木机械商品物化过程中的分解化合和复制,灵肉随之失去了最后之所。而生命老化应是一种自然的流逝过程。就如叶子飞扬,又落于尘土。黄礼孩敬畏孤独的事物,喜欢纯净的生命,向往自由的圣洁,因而,在个人的苦难命运里,常怀感恩之心,忏悔之爱,孩童之情。他身上凝聚着一股沉郁的自然之美。
但现代文明的物欲之潮,已将人性推向了自然的边缘。生命被物化成一堆垃圾,无法归于平静的泥土,无法安于落叶之根。在现代人性的真空里,我们还能享受到老气横秋的佳境吗?而现代人总是在这秋天的宿命中反叛物质的挤压和拷问,留下了太多的孤独生命的隔阂和冷落,物欲的幻象将人的生命之根完全蒙蔽。黄礼孩的这首咏春之作,倒让我想到了对秋天的感怀感叹,在这首小诗里,似乎寄予了诗人内心对不可知命运的自然释放。这南国里的春天里的秋天,虽然有初升的阳光,从树里穿过,但飞扬的叶子并不知其命运从何而来吗?她散发的新气息,又是什么味道?沾满阳光的叶子是否会落下来,飞扬的状态是挣脱了树和本身的命运还是本身的命运?所以,在此,一首包含了太多的想象空间,让我们生出自然事物的感受。叶芝说:我们是同一棵树上不同的两片叶子!这是讲自然爱情的。但这里没有爱情,只有一种对不可知的事物的眩晕和渴望。因而说,黄礼孩心中的爱,时常穿越了世俗的时空,使他的诗歌带着纯净和纯粹。他是孤独的,事实上他比谁都孤独。但上帝从没有承诺过他为什么要孤独。
孤独是现代诗人的内质疼痛,因为众神都已死,唯有人性的虚荣,淹没了生命的虚空。风华绝代的张爱玲,孤独冷漠地死在物质文明所构造的天堂寓所里。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死前状态是什么?按照生物钟来解释,她是老死的吧?从她的思想中可以窥见,她是多么想死在自然的怀抱。她一生的超越都没有达至老气横秋的境界。以感性生命反叛世俗的三毛,在冷冰冰的浴室之中,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她们是多么的热爱大自然的秋天啊!在物欲解构主义的废墟之上,有多少艺术家和思想者也不能从这秋天的伟大宿命中超越自我呢?徐迟、昌耀、海子、顾成、骆一禾、等等,这些被现代物质文明所遗弃的最后一批诗人也难逃物化自由的空洞。他们无法同李杜和托尔斯泰一样从自然的怀抱里获取命运的根部,从而被自身命运所埋葬,而不是大地所怀抱。这是现代诗人们无法逃避的可怜与耻辱。一个人的生命在走过秋天的感悟中,能唤醒一种优雅稳健和质朴丰盈,能头顶秋月太空之空旷,脚踏万物丰厚之根基,则可谓是老气横秋之最高境界了。
在南国之秋里,尚无这种生命之感念的,也不适宜那些怀抱素朴,心态平和的生命跋涉者,无法产生老气横秋的诗人来。但她却适宜那些年轻的充满生命情欲的肉体来奔走,比如欲望艳歌手,媚态诗人,物欲最佳叙述者,广告画家……他们的才华和灵性被南国的秋阳所激发,以鲜明的色彩,构成了这个都市的虚妄的世像图景。诗人在这流行的肉体曲线和商品色彩中,只是成了一个秋天的落叶的背影。这背影只是那流行色彩在秋风中的短暂的显现,而北方的秋意是如此深刻地浸入了一个诗人生命的一生。所谓一生就是他的生命,已包容了对自我精神超越的完整性。黄礼孩曾在北京写过一首关于雪的诗,他是多么的兴奋过。当他第一次看到雪时,他的海的观念发生变化,当他将诗歌与人奖先后授予两个北方诗人时,他的完整性写作才被确立起来。诗人喜爱南国的秋天的年青的绚丽,但诗人的思想深处却是与北方的那个秋的根部。这就是来自大海边的黄礼孩对宽厚仁怀之树的敬仰礼赞。他在写北京的雪时更显示了他对这种根部生命的迷恋。诗人的放逐漂泊是一种痛苦的诗意升华,因为力求完整,必须返回大地自我的家园。曾德旷说,我没有故乡!其实,他的故乡就是他的肉体承载的自由之路上。黄礼孩的故乡却是他的灵魂诗国理想,生命在阳光下的宁静和完整性。当飞扬的树叶终于挣脱了树的命运,它的光亮还能完整吗?一切答案都在对他的诗歌王国的想象中。从他早期的诗歌文本中可以看出,他是继顾城之后,中国现今还活着的纯粹的诗人之一。他不但为中国诗歌付出了一颗纯真的童心,也为自身的生命赋予了艺术的超越。广州是没有童话的。他必然面对来自树之外的力量承担,阳光终将消失于落叶之下,秋风必然会吹来叶子坠地的通知书,生命必须在光消失之前找到他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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